而此时兰裕已攻进郡府,坐于堂上。太守顾淮于堂下跪拜祈降。兰氏子侄所率亲兵涌进诚园,搜捕中殿夫人李氏。翻遍外堂内院,却不见其人。当时,明德夫人宁谦玉率王府女眷站于庭中,面对虎狼叛军,面不改色,对领军兰氏几位少将道:“将军宗族兰氏与妾娘家宁氏,俱为岭南世家,世受国恩。当日,兰钦老将军从龙起兵,曾先后为衡州、广州两州州君,造福岭南岭北。后被奸佞毒杀之时,岭南岭北,无论高门寒舍,士族平民,均为之不平哭泣。乃至私设庙祠予以祭拜。此等忠臣良将,爱民主君,怎能出欺凌妇孺、祸乱一方的乱臣贼子之后?”夫人声音柔和,但话语掷地有声,令兰氏子侄面露惭愧。便退出内院,命手下把守诚园,严禁乱兵骚扰。
本来事已至此,兰氏子侄本意退回郡府,向兰裕复命。此时却旁生枝节,诚园内有一侍马小童,坦然走出,告兰氏亲兵,中殿夫人着男装被二十多骑护着,逃往东门了。兰氏子侄听闻此言,便带骑兵奔出东门追赶。这小童,本姓韩,名蛮子,曾为寺庙侍奴。后逃出,在曲江城乞讨,被路过的晋南王府宣薇夫人兰珍珠所救,本意将其净身收为内侍,未来得及净身,兰氏便犯事被杀。因他年纪尚小,且非兰氏宣薇台在册侍奴,便被派往侍马院为杂役。这韩蛮子,虽只十岁上下,却胆大心细,又知恩图报。知兰氏死于中殿李氏之手,此时听闻兰氏亲族前来报仇,便为之指路。
兰氏亲兵数十骑,骑北种精良战马,手执烈火把,势如奔狼,很快就追上了仅剩十数骑的中殿夫人护军。陈文鸾眼见兰氏军马至,心中已有赴死之心,只求死战保住中殿夫人性命。便叫武士苍原四人带夫人先行,自己带十骑迎战。然而兰氏骑兵势盛,铠甲坚固,枪坚刀快。陈文鸾亲兵是他自交州带出的身经百战的老兵,然而此时,这些人都与陈文鸾本人一样,已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们也知此时不过是拼命拖住这一队骑兵,抢出时间让中殿夫人身退而已。
陈文鸾拼力死战,眼见身边亲兵一个个被斩于马下。只听耳边一声凄厉尖叫,展眼见前方不远处,火光团团,苍原等人已被杀尽。就在这回首之时,陈文鸾背部传来猛烈钝痛,人已跌落马下,昏死过去。待苏醒过来,只见马上兰氏骑兵正居高俯视于他。陈文鸾忍住剧痛,挣扎坐起,又倚枪站立起来,那兰氏骑兵却并未杀他。陈文鸾见不远处,仅剩中殿夫人李氏与侍女,被围于正中,中殿夫人正持宝刀置于颈上。陈文鸾便挣扎向中殿夫人走去,那兰氏部曲竟为陈文鸾让出一条道路来。
陈文鸾站在中殿夫人马前,问众人,谁是此间将帅。一个精铠青年便道自家是太守兰裕侄孙兰修,此为兰氏亲兵,他为主将。
陈文鸾道:“我是晋南王府司马陈昌,交州督军陈霸先之子。晋南王率岭南兵去救国难,临行前以妻子相托。今日因我无能城破,使主君家眷陷于险境,万死不能辞。今请兰少将军念晋南王为国靖难,保全家眷性命。兰老将军可拘夫人,然后遣使送书信至晋南王或交广。凡所要求必定予以满足,只求保全夫人性命。”
兰修道:“我知你陈昌陈文鸾为守城主帅。刚刚又见你以弱迎强,不惧生死,心生敬佩,便命留你性命。未想你竟是陈霸先之子,我自幼便知汝父骁勇之名,果然虎父无犬子。这李氏妖女杀我长姐,我心甚恨之。但奉家祖命,要我留其性命带回,我自然不会杀她。”
陈文鸾当时背部重创,已站立不稳,强自支撑,与那兰修周旋道:“若你果然留夫人性命,我便与夫人降你。但是,你等置如此上势逼迫,我等处如此被动下势。若我降后,尔等反复,岂不连累夫人受辱。虽夫人并不惧生死,我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想假手旁人。故此,你若果诚心受我降,我便放下兵刃,去甲脱衣,披发跣足,但需让夫人留她手中刀刃,并让众骑距她百尺。”
那兰修沉思片刻,开口道:“五十尺!众骑距她五十尺!”
陈文鸾便先躬身对夫人行礼,后脱去衣甲,拿掉簪冠,脱去靴袜。此时,中殿夫人已力不能支,滑落马下,旁边侍女也惊叫下马。陈文鸾慌忙接住夫人,这才发现夫人血已透衣裳,染红马鞍。陈文鸾眼见夫人鲜血染满双手,大哭失声,未想郡王骨血竟流于己手。夫人面白如纸,气若游丝,只当性命将休,便留后事言:“文鸾,”她如此称呼陈昌,“我此生未想终于此,实是我自取,你莫自责……千万要降兰氏保全性命……若来日……得见郡王……告诉他……”话未及说完,双目已闭,不知生死。陈文鸾抱夫人,哭告于兰修,马上进城,找医师救夫人性命。那兰修便命人让出一马,陈文鸾抱夫人上马,在兰氏亲兵的监视看守下,疾驰回曲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