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可秋老虎还在。伍苇想趁着太阳还没热起来的时候祭完,便只给大家买了面包和牛奶做早餐,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公墓。
去年车祸的时候也是夏天,天气太热,尸体放在冰棺里开销太大。伍安兰和她都舍不得齐进死了还要被折腾,干脆买了个便宜的穴将人火化了放进去。所谓入土为安,其实安的是活着人的心。
车行了约莫大半个小时,抵达了山下。
伍苇下车,拎着东西步行上山,拒绝了卫东好意帮忙。
她上了一百二十级台阶,然后左转,数到第三块碑,便是齐进了。石碑上贴了他的黑白照片,笑嘻嘻地露出雪白的牙齿。她蹲下身,将口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摆放整齐。
齐进是个老实人,从小寡母带大,一心要找个媳妇孝敬老娘。可惜世事不如人意,他喜欢的和老娘想要的媳妇不一样,艰难抗争了两年终于结婚,婚后又栽在了重男轻女这一条上。他既要顾着自家老娘,又要维护媳妇和两个女儿,只有苦哈哈地煎熬自己。熬了二十年,眼见着要出头了,天降横祸。他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在结婚那几天顺心顺意过。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难,要么这里不如意,要么那里不如意。若要用人力去弥补,则是十倍的心血换不来一份老天爷的恩赐。
她点燃香烛,倒酒,点烟,最后深深鞠了三个躬。
“老爸,你就放心吧,邱明俊那龟儿子肯定会坐牢的。”
“妈说齐芦也开始有反应了,可能会醒。”
“你说啊,以前齐芦就仗着成绩比我好点欺负我,她这躺了一年再醒过来,怕不是要成了傻子吧?”
说到这个,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以前她还给我放狠话说要养我养你们,现在看样子,得反过来了。”
聊完这些杂事,她的心情还没好,终于忍不住道,“爸,我结婚了。没敢和妈说,不然她肯定不会同意的。对不起啊,我也不是要故意瞒着你们,就是事情赶上了,我也没别的办法。欧阳北那人吧,还真是——”
一言难尽。
伍苇低头,旋转着手上素淡的戒指,这玩意套手上一两个月了,存在感很低。当时她只顾着要抓欧阳北的小尾巴,没仔细想,这东西看起来很普通,应该就是随便找了来凑数的。不然都要领证了,还没个戒指,多没眼看呢。
她深深地叹一口气,看着远处渐渐红起来的云朵,太阳要出来了,她也该回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她站起来,拎了包准备下山,去见欧阳北慢慢从台阶上来。她站定,远远地看着他。
欧阳北不紧不慢,走到碑前,没说话。他身上还带了酒气,眼睛有点红血丝,神情很疲惫。
她笑一下,“来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仿佛早就就这件事沟通很多遍一样,遇见了也只要一声“来了”便足够。
他点点头,见石碑前摆的那包烟还没完,伸手捡起来抽出三根,放在口中点燃后,一次摆在石碑顶上。他规规矩矩鞠躬,就着还没熄的香烛磕头。
完事后,他也不着急起来,干脆坐在石板上,道,“这地方不太好找。”
“东子哥没给你发定位?”
“发了,不过我手机没电,折腾了好一会儿。”
“何必急着来,我会回海城的。”
欧阳北瞥着她,“你跑什么呢?”
伍苇没回答,贴着他坐下去。他的手立刻盖在她手上,捏紧了。
“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
“东子哥不是——”
“我想听见你声音。”他淡淡道,“想和你直接聊聊。”
她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下面层层叠叠的碑头,“我心里乱得很。”
“我见苏苏,让你不踏实了?”他道。
两人从结婚到现在,纵使开诚布公,谈的也多是过往的遭遇和心境。对两人之间情感种种变化,都仿佛忌讳一般不提。这是第一次,他主动提起,没有再玩弄心机和小巧。
她怔怔地看着红通通的太阳,小声道,“我在想,要不要离婚。”
欧阳北脸色铁青,腮帮上肌肉鼓起又落下,他捏着她的手忍不住用力,手背上的血管冒头了。
伍苇挣了一下,道,“痛——”
他没放开,反而拿起她的手,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人是血肉之躯,最不耐的就是痛。她一脚踹过去,“你神经病啊,都说了很痛。”
他淡淡地着她一眼,张开嘴巴和手放了她,慢慢道,“你再说一个字,我能把你生吞了。”
她收回手,深深的牙印,几乎见了血。这变态,从来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让着她,就欺负她,逼着她主动付出。这么一想,委屈排山倒海一般落下来,眼泪顺着眼角落脸颊上,又滑入了衣领。
他静静地看着她哭,既不劝也不哄。
伍苇伸手把眼泪擦干,抽噎着道,“我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