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翠华斋,聿珏再也顾不得形象的跳进自己的躺椅里,抱着靠枕一副快意放松的模样,瞧得湘君是无奈又好笑。
“殿下要歇息,好歹也换件衣裳,或是至少来把鞋给脱了。”湘君捧了茶水来给聿珏,又蹲下来准备替她脱鞋。
湘君的手指较寻常姑娘细长,还带了长年练刀的厚茧,聿珏的踝给她的手箍住,带起一串细痒感;她微抽了一口气,茶水还未沾唇,只是定定地瞧着湘君替她脱鞋。
主仆二人视线交会,湘君服侍她惯了,倒是她略嫌害臊的别开,啜饮着茶水以掩尴尬。
柳莳松不知是否还在桃林,知更、画眉二人先去取浆洗妥当的衣裳,还有笔墨等聿珏常用的什物,恐怕要再一会儿才回来;此刻的翠华斋只有她们两人,一没人讲话,偌大厅堂里便静得出奇,彷佛连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湘君,来。”聿珏喝净了茶水,让开躺椅一处欲给湘君坐;湘君却是谨守着主仆之别,在躺椅旁跪了下来。
“殿下有何吩咐?”
聿珏见状,是也撑起了身子。“今儿个给母后斟酒的时候,难为妳了。”
湘君长跪着,聿珏来抚她脸颊,她没躲开,仅是摇摇头。“湘君才要向殿下赔不是,是我太冲动了……”
“不!妳心底的波澜,我心里还是有个底的……尽管他也给免了在御史台的差事,到底大错已经铸成……”人死不能复生。
“殿下,您不是说过么?”心底彷佛给千斤重的巨石给压住,那抹笑意是也平添了几分涩然。“兴许,杀了爹爹的,是咱蔺家的高风亮节。”
“我是说过……”
“既是如此,那是否也表明了,湘君当真没个向那梅家寻仇的借口?”
她确实是要湘君如是想,可,当湘君当真拿自个儿的话来堵自己的口时,聿珏心头狠狠一窒,一丝难以言喻的苦味自心底蔓延开,竟是说不出的委屈。
“司徒公子也劝过了,他只要湘君别想。我亦明白,这样息事宁人,对湘君、娘娘,乃至于殿下、长公主都好。”湘君展眉,笑容却是越发炽亮了。“您与长公主今日,已是为了三皇子母子一事闹了个不欢而散,焉能再为了湘君多添龃龉?”
聿珏凝望着湘君,情不自禁的把她给收进怀里。“湘君……对不起……我……对不起!”她后悔了,当真后悔不顾湘君感受的,丢出那句话来;试问,若不是梅穆因故而妄下定论,又把话说得言之凿凿,蔺文钰的官大可不必免的!
“殿下千万别自责。”湘君任由聿珏揽着,听闻她的哽咽声,自己的声调却自持、平静得出奇。“湘君入了宫,又在殿下身边当差,经过越多事情,我便越是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呀?”
“牵一发,动全身。”脸面靠在聿珏肩头,唇角勾出了聿珏看不见的浅笑,“今儿个所发生的事,何尝不是一记当头棒喝?殿下因我一时不察,先给了长公主斥责,后又因少了柳公公在旁,才做了拂逆了长公主与皇后娘娘的事情来……”
“妳别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搁!”聿珏连忙牵起她的手,才发觉她的手恁地冷凉,“妳起来罢;陪本宫一块儿坐……”忽闻一连串细密轻响,才知不知何时外头下起了雨来,雨势加大,教厅里的她们听见。
“真要说当头棒喝,妳这不是在道那棒子一把敲到我身上来?”聿珏眼眶泛红,指着自个儿肩膀;湘君明白其意,忍不住笑了。“谷烨卿跟我提点过了,那些个人情世故……可我才不干哪!察言观色,还要揣度别人的意思,太累啦,横竖不去碰那些便是,念头转到这儿,我就想起妳来啦!”
“哦?”
“嗯!咱们主仆俩直来直往的,一点儿心机也不用,多好!”聿珏依赖似的,一头靠在湘君肩膀上。“妳明白么?如果柳莳松的话当真何咱的意,那也是因为有妳横在我与他之间,妳传他的话来我才听。”
湘君任凭聿珏偎来,只觉得有些不妥,却又不知如何讲明。“殿下,外头雨大;让湘君去关个窗……”
聿珏敛起眼来,双手挽住了她的臂膀。“再一会儿……这雨不大,妳别忧心;等我歇够了妳再去。”
湘君感觉到肩头上的重量,明明是应该要婉拒的,可聿珏那依赖的声调极软,教人硬不起心肠来拒绝;她亦明白,聿珏是将她当成了避风港,把这翠华斋看作是躲避外头闲言闲语、不怀好意的茧来。只消闭上眼睛,摀住耳朵就能不闻不问。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呢?
皇后与韵贵妃之间,以及夹在正宫妻子与爱妃之间的皇帝,那纷争尚未平息,长公主与三皇子的矛盾已要从台面下现前,俨然有把聿珏也牵连进去的势头;聿珏此回明摆着对三皇子心慈,拂了皇后与长公主的意,事后要如何修补关系仍未可知,更别说聿珏身边还有个与梅家结仇的她来……
光是入宫未深的她就能看出这几处大大小小的矛盾,若换成是柳莳松,恐怕更是替聿珏未来的处境感到忧心忡忡的罢?
不知怎地,她却是莫名在意起与长公主身边那女官分别时,那一记似有若无的狠瞪。
在聿珏又把她的腰际搂得更紧的当头,望着窗外的春雨,湘君悄然无声的低喃——
“山雨欲来……”
*
“……风满楼。”
“殿下?”
收回视线,聿琤对着欲往澡桶里加添热水的裴少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