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镇子上干完活,吴应熊回到自己的家中,天气太热,他太累了,心情有点低落。
他的家是一个农家小院,外面是干打垒的墙,在墙外抹一层草泥。这种房子看起来很土气,但厚墙厚顶,里面冬暖夏凉。院子中间有一口圆井,上面有一木盖遮住了井口。
吴应熊脱了衬衣,又冲了一个凉水澡,慢慢开始接受自己回到少年时的现实。
家里的一切,吴应熊都很熟悉,他的家一共四间半土胚房,一间是他爷爷和父亲住,吴应熊和弟弟吴应虎住一间,姐姐吴小玉住一间,另外一间拿来收废品,另外半间是做饭的地方。
院外有一间草棚,当厕所用,里面还圈养了一头猪。家里面除了一台老式收音机,一台熊猫的黑白电视机,基本上没什么电器。电视机信号不稳定还经常出现雪花屏。
宁静的仲夏之夜,窗外凉风习习,村外的水稻田里,青蛙呱呱叫,一轮明月照着房间里空荡荡的四壁,吴应熊躺在床上,望着床头桌上摆的十几本课外辅导书发呆,那些书,都是他的父亲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给他和弟弟买的。看到这些辅导书,他心里很纠结。
第二天一早,吴小玉洗衣服,在吴应熊的裤兜里发现了一包烟和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大为惊讶。她十分担心弟弟学坏了,就将这些东西交给了父亲。
吴应熊的父亲吴大桂一着急,竟然晕倒了,把吴小玉吓哭了,赶紧叫吴应熊和吴应虎起床,将父亲背到了镇上的医院。
清源镇的人民医院,是镇里唯一的一所公立医院。在牛头山脚下,两江的交汇处,前面是一片层叠的竹林。远远望去,白墙乌瓦的的建筑,完全淹没在翠绿的山峦里。
进了医院,空气中到处是药水味。走廊的一排长椅上,坐满了打吊瓶的病人,有老伴陪着的花甲老人,有被父母抱在襁褓中的婴儿。病人的呻吟声,小孩的哭声,大人的训斥声混在一起,让人头晕。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医疗垃圾,白色的医用胶布,沾着血渍的棉花棒,装有半瓶葡萄糖水的瓶子。
吴应熊背着父亲,快步穿过走廊,到了最东边的急诊室,医生简单看了一下吴大桂的病情,说是要住院治疗。
这时,吴大桂已经醒了,他坚持回家,不在医院花这个冤枉钱。
吴应熊劝父亲在医院好好休息,他跪在父亲的病床前承认了自己以前的错误,发誓要重新做人。
父亲要回家,说:“我们家里,哪有钱治病啊。”
“父亲,你一定要好好休息,钱我来想办法。这些天我在煤场干活,提前拿点钱,应该问题不大。”吴应熊说。
那天,吴应熊安顿好父亲,回家拿钱。他知道医院的后门有一条小路,便从那里出去。
吴应熊路过二楼的阳台时,一本书掉了下来,砸在了吴应熊的头上。
吴应熊抬头看到了朱媺娖,这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相遇,逃到逃不掉。
原来,吴应熊路过时,朱媺娖怀里的卷毛小狗跳到了地上,她叫了两声“圈圈”,那卷毛小狗没理她。她生气了,随手放下书,就去抓那只小狗。
在追逐中,小狗碰了一下放在阳台边上的书,不偏不倚,书掉在了吴应熊的后脑勺上。
吴应熊仔细打量了一下朱媺娖,她个头不高,瓜子脸,特别清秀,一头乌黑的长发,梳得整齐,细长的眉毛,鼻子和嘴小巧,嘴巴上有淡淡发的唇彩,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充满了天真的孩子气。她双手握着阳台上铁条,像一位被柔弱的小公主,气质超凡脱俗。
朱媺娖从三岁开始,身体不好,经常咳嗽,日子一长,就会转为肺炎,咳出血来。父母忙于生意和应酬,没有精力照顾她。在十二岁之前,除了上学,朱媺娖大部分时间住在姥姥家。姥姥很爱她,她喜欢百合花,就每个月给她换白底黄花的床套被褥,上面的百合灿烂盛开,陷在超大的云朵里。
那阵子,回老家的朱媺娖又患了肺炎,住在医院疗养。在医院住院部的二楼,她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带着非常漂亮的阳台。阳台上棕色和黄色的墙砖相间,种的各种颜色的花,如兰花,喇叭花,马蹄莲,在漂亮的铁条罩上蔓延,和绿萝等植物的叶子一起舒展,温馨,悦目。
吴应熊的心跳加速,觉得整个世界忽然变得明亮,阳光如此温暖。他摸了摸着后脑勺,朝她一笑。
朱媺娖朝下望去,一位清瘦的少年仰头站在阳光里,他穿着短袖灰衬衫,下身黑色长裤,穿了一双黑色长筒橡胶靴,脸上和头发有点脏,黑乎乎的煤粉,但双眼发亮,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就是她在山海关遇到的梦中少年。
大热天里,看到吴应熊这样一身打扮,加上故人重逢,格外高兴,朱媺娖微微一笑,脸上的小酒窝很迷人,道:“是你呀?你好,真是对不起呀,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她的声音细小而动听,像风铃在空谷回响。
“没事。”吴应熊捡起地上的书,是一本精美的画册。这种画册在当地的新华书店根本买不到,他忍不住翻开看了看,马上爱不释手,里面很多国外著名画家的画,如梵高的《向日葵》,高更的《美丽的恩琪拉》。
吴应熊学过画画,他初中时的美术老师陈志刚,原是千湖美术学院一位很有造诣的讲师,特殊时期被打倒了,下放到清源修水库,和当地的一位姑娘结了婚,后来在镇上的中学当美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