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走时不自觉地还是想用右手拿剑,不慎扯了下肩膀上的伤,一时卷上铺天盖地的疼痛。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伤口开始浸出黏腻的血,濡透了里衣。他咬牙换了手拿剑,快步向酒花儿巷走去。
等拐进酒花儿巷的深处,他远远看见傅成璧的轿顶停在了他家门前。段崇不禁心下一惊,猛然屏息,侧身躲到拐角的墙后。
傅成璧下了轿,白皙的手指轻落落地勾着一串药包,还有从山门口买来的两罐蜂蜜。
她扬起黛眉,目光落在左右的春联上,又在门前来回走了一番,寻到旁边墙上嵌着一块石制得名牌,上书一个“段”字,才确定这便是段崇的家了。
傅成璧走到门前,轻轻叩了叩黑油锡门环。
段崇藏在墙后,不知为何竟慌张起来,像是做了坏事却被当场抓了个现形,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傅成璧怎的不回六扇门,反倒到他家里来了?
他强迫自己镇了镇心思,来回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便以墙为踏,飞身跃上墙头,一下翻进了自家的院中。落地时,肩上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抽痛,疼得他眉头紧蹙,倒吸一口冷气。
门又被敲了清脆又急促的两声。
段崇如同小贼一般敛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步,步伐比猫还轻,迂回到房中。等踏进门槛儿后,回身一下紧紧合上了房门。
这时,他才长呼出了一口气,大手大脚地将剑挂到墙上去,匆匆将沾满风尘的外袍褪下,从柜子里取了件深色的换上。
走出去几步,段崇又发觉不对,回来将满是泥泞的靴子脱了,搁在不起眼的地方,赶忙换上双新鞋,低头打量周身再无甚么破绽可言,他才前去开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本以为段崇不在家的傅成璧诧异地回过头来,一下不防地跌进他黑色如潭的瞳孔当中,“……段大人,原来你在府上。”
段崇木着脸点了点头,声音略有些低哑,回道:“是,方才……在休息。傅姑娘怎么来了?”
傅成璧说:“我听杨大人说你的伤还不见好,就从太医那里再问了几贴药来。”
她拎起药包给段崇看,连着两个蜂蜜罐子碰得叮当作响。傅成璧又解释道:“还有一些蜂蜜,说是野生蜂巢里取的,对你的伤应当也有好处。”
段崇怔了一下,想到她下山后,在山门不远处的小市摊上磨了一大会儿的工夫,就是为了买这个?他愣愣地拎过来,舌头有些打结似的,说:“谢、谢谢。”
一直跟着轿辇保护傅成璧的两个信鹰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魁君,傅小姐登门拜访,总不好一直让人家在门口站着罢?”
傅成璧已听出段崇喉咙有些沙哑,连忙说:“不敢叨扰。段大人好生休养,我这便告辞。”
“傅姑娘……!”
段崇回过来神的时候,名字已经喊出去了。一时对上她如漾着春水的眼睛,段崇喉头梗了梗,半晌才憋出两个字:“……请进。”
两个信鹰相视一笑,其中一人道:“六扇门现在忙着呢,缺人手,兄弟这便去了。魁君要是身上的伤不碍事,回头别忘了送一送傅小姐。”
“……”
段崇拎过傅成璧手里的药包和蜜罐子,请她进堂屋。
傅成璧的目光没有放肆张望,只轻轻转着眼珠打量。段崇这方小院子不大,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居室,后院大概还有些空地,隐约能听见马嘶叫的声音。
前院还种着一棵……桃树?倒是鲜见有人在前院种这么实用的果树的。
进了堂屋,她安静又规矩地坐下,又怕段崇忙着招待她,率先开口道:“段大人也坐罢,你有伤在身,不好劳力的。”
段崇也听话,果真没再动。动作比她还要拘谨,坐得比她还有板正,像个雕像似的,纹丝不动。
傅成璧眨了下眼睛,笑问道:“段大人一个人住得呀?”
京中甚少有五品官员还会住在这种小巷子里,也甚少如他这样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
段崇点头:“是。偶尔他们也会过来……”
“他们?”
段崇恐她误会,赶紧说:“裴云英,还有杨世忠。”
傅成璧“哦”了一声,低眸沉默了一会儿,复才低声道:“当日将你刺伤,虽非本意,但总要跟大人好好道歉才是。”
骨刺捅穿段崇肩膀的那一刻,她当真惊惧至极。前生今世她都没有亲手伤过人,更何况是一个救过她的人。一旦想到那时骨刃穿破血肉、鲜血喷涌而出的样子,她就手脚发软。
前世在鹿鸣台的一幕幕,总和当日乾禧宫的情景叠合在一起,在她眼前不断地出现、再出现。无论哪一次,都是她害了段崇,害得他哪里都不曾好过。
若非段崇在家中养伤,不用到六扇门来,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段崇见她好似抹了抹脸颊,像是在哭,一下慌起来,手足无措地站起身,道:“傅姑娘,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