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谢已百年,
红尘欲染素心坚。
我是昆仑贬谪客,
明月光里辨真仙【注2】。”
最后的“真仙”二字,对于此刻在馆内的人来说和直言真定郡王才应该是真龙天子也差不多了。
但卓芳甸的咏睡鹤仙【注1】却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位郡主会有最后一句——
“锦幕绣屏惯富贵,
爱趁韶华斗光辉。
春风似酒人易醉,
鹤仙已向丛中睡【注2】。”
所以毫无疑问的,定成郡主输了这一局,只因无论前朝还是本朝咏昆仑夜光时,提到这个明月光里辨认的句子太多了……卓芳甸胜出的理由却是这两种牡丹都与仙家沾着边——睡鹤仙直接有个仙字,而昆仑山却是自古以来相传有仙人出没的地方。
既然沾了仙家的边,定成郡主的诗也提到了这一点,身为昆仑谪客,心怀不甘欲辨真仙与人看,这格调比起身为鹤仙却满不在乎韶华锦绣,于春风繁华里睡倒丛中……自然是后者更有仙家气息、更飘然出尘,所以即使定成郡主成诗更快,格调一低,落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到底定成郡主年纪小,才华虽然有,却考虑不周。
这结果出来后,定成郡主小嘴嘟的差点可以挂上三五个油瓶儿了……真定郡王特别哄了半晌才解颐……
第五局时,众人都振奋起来,如今正是各胜一场,平了两场,最终胜负还是要看最后一局了。
古盼儿人到窗边,就先瞪了眼苏语嫣,苏语嫣仍旧是懒散的模样,对古盼儿的挑衅权当没看见,那种旁若无人、fēng_liú自得的模样,卓昭节看着心里也觉得这才是才女的样子呢——之前想象的端庄大方典雅的……似乎更像是严格的闺训里教导出来的小娘子嘛……
她这边正事不关己的逗着狮猫玩耍,古盼儿与苏语嫣都是墨成起诗,顷刻传看,一转眼的功夫居然就开始了品评。
卓昭节对苏语嫣闻名已久,顿时来了精神,将狮猫交给阿杏,在这之前当然是先看到古盼儿的诗作,到底是一贯以来和长安第一才女作对的人,古盼儿这首咏紫重楼【注1】就差把挑衅两个字直接写出来了——
“仙姿妙态在丛中,
紫府金阙千楼重。
孰言景公乱颜色,
如今富贵谁不钟【注2】?”
这首诗看着是夸紫重楼,问题在后两句,春秋时候齐景公好着紫衣,使得举国紫布涨价——但这件事情被记下来,紫布涨价这种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的民生事小,当时劝谏齐景公不要着紫衣的一个正统的理由却是紫色为间色!
春秋时候重礼,讲究正统,《诗经》中的《绿衣》篇,开篇说“绿兮衣兮,绿衣黄里”便是暗喻贵贱或主次颠倒,只因绿色为间色,黄色为正色,将正色的黄色穿成里衣,却将间色的绿衣穿为外衣,这就是颠倒。
当初谏齐景公也是如此——景公身为齐国的君主,一国之正君,他不该常着间色,这是被看成颠倒当时的纲常的。
但时移世迁,原本被看成间色、连君主穿了都被忠臣看成不端的紫色,却成了“满朝朱紫贵”,成为富贵的象征。
——以苏太师为首的一班臣子竭力反对太子扶持延昌郡王,甚至认为延昌郡王连郡王都不该封,理由不正是他虽然是太子长子,却非嫡子、并不正统吗?
因为本朝惜爵,规定即使是太子的子女,也只有嫡子可以封郡王,庶子都是无爵的——当然,太子登基后自然可以给诸子赐王号,延昌郡王实在是受了太子偏爱,特别求来的郡王位,在这一点上,他被苏太师一派打击的很惨。
但现在古盼儿引齐景公好紫衣的典故,却不啻是在告诉众人,如今认为延昌郡王不正统,但谁又知道没有那么一天,他会是理所当然的储君?
延昌郡王看着手中的诗稿,整个人都舒展开来,为着郡王的架子,才竭力不动声色的传了下去,只是按捺不住心头喜悦,低声对旁边的郡王妃道:“古家娘子的确有才。”
“太傅虽然是武将出身,但教养儿孙素来严格,古娘子与那苏语嫣争斗多年,其实也就是不如苏语嫣多才多艺,单论诗才和歌唱,却不比苏语嫣差什么的。”郡王妃看着也是满心舒畅,微笑着道。
半晌后,苏语嫣的咏瑞露蝉【注1】被传了过来,轮到古盼儿看时,卓昭节迫不及待的凑了上去——
“曾饮瑞露沾仙缘,
宝光氤氲怯俗凡。
自诩名花应得意,
摇曳亦和绿锦残【注2】。”
不出意外又是针锋相对!
只是这首诗……格调、用词,比起古盼儿那首来也差不多啊,卓昭节心想,难道苏语嫣稳压古盼儿一头是因为苏语嫣更多才一艺些吗?
不料古盼儿看了之后,却是面沉似水!卓昭节疑惑的看了看她,又转头去看延昌郡王——却见延昌郡王握着拳,面无表情的端坐席上,目光冰冷而怨毒!在他身旁的几人皆是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见卓昭节狐疑的来回打量,古盼儿忙暗拉她一把,低声道:“不要去看郡王了,如今郡王定然不痛快。”
“古姐姐?”
“郡王名讳是单名一个‘缘’字。”古盼儿头也不抬,伸手摸着卓昭节膝上的小狮猫,嘴唇几乎碰到她耳上,低不可察的道,“乳名……宝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