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倒也送得好啊,我爹退休回去没几年就闹起了文革,被乌烟瘴气的一帮人给活生生地害死在牢里了,爹常跟我说一句,战场上的英雄,挨得住真刀子真枪子儿,可是挨不住活生生的嘴刀子。那时候我就一心想着这辈子就在部队里待下了,我老父说我大字儿没识几个,出去了也不会圆滑,就平平安安地守着部队也好。。。。。。。。。”
苏以荷下巴磕在膝盖上,瞪着黑黑的眼听老人半叹息半回首地讲述,忽而觉得,当兵的人怎么就这么伟大,得耐住年年的时光,和哨声为伴,整齐划一的背后,是多么杂乱的情感的泯灭收藏。
容恒,怎么就当兵了?
容伯父也是像老伯的爸爸一样,怕容恒被这世俗的杂色染了俗气么。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又极其快速地否决了这个猜想,容恒明明,像是被世俗浸泡了很久的标本,千年不动不腐烂的一枚坚毅的果核,外表依然美好如初,可是内里,像是一件阁楼上的屋子,空置了许久。盛放的全部都是如同他雾气深浓的眼里飘逸出的凄凉一个色调的希望,却个个都似折了翅膀的鸽子,在地上垂死挣扎,开着高敞着的天窗,几臂之遥,却了无飞行的能力。
无力,就是容恒之于苏以荷的感觉,从一切纷繁里扒拉出来的唯一可以描述的感觉。
老汉讲着讲着就呵欠连绵不绝起来,褶皱的手揉了揉眼,靠在旁边的树边,话语越来越含糊。
人生总是奇妙地不可揣测,苏以荷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深山里寂静地仰望暗黑低沉的星空,无边的浓稠的暗黑,像是可以触碰的黑色丝缎,火光打在上头,晃动着的织锦花纹一样绚丽夺目。
老伯伯说,这座山脉叫十七重,山里连着山,整整的十七座高耸的山岭邀云共舞,连紧小逼仄的山路都是上山砍柴火的农夫担着木材松针一脚一脚踩出来的。
今日七重耗尽半日天光,明日还有深重的十重山岭,十七重的那头,苏以荷终于胆大地如了愿。
苏以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将材火一根根地探好,火堆依旧哧哧拉拉地在夜里叫嚣着余烟。周围静悄悄的,虫鸣鸟叫一声也无。苏以荷将了无头绪的猜测抛在脑后,当务之急是好好的卸掉这一身的疲惫,明日,可不能再让老伯伯一边走一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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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苏啊,你去那边的灶膛看好火。”孙老伯在围着军装改成的围裙,手上的勺子颇有力道地翻着锅里的炒菜,苏以荷的帮忙下,这么多人口的伙食做起来就显得游刃有余。
“噢——来了!”苏以荷放下手中洗了一半的萝卜,擦了擦水就去灶膛前,抓起已经晒得干硬的木材,熟练地烧了起来。
锅里的菜哧哧拉拉地被油水煮出动听的生命节奏,一点点的深绿色慢慢退去生涩,在高温和快速地翻滚下,沁出了点点菜汁,一锅青菜陪衬的豆腐,色彩鲜明,青葱嫩白,恍然是老伯翻越十几个山头背回来的颜色。
厨房里加上苏以荷这个临时的一共四个炊事员,各自忙碌着。
远处的训练的脚步声以一种振奋人心的频率在山里回响。偶而训斥的声音传来,被冬天清冷的空气锐化了的音调,出奇的严苛。
啪!啪!啪!
枪声真的迫击炮弹一样连贯想起,苏以荷的手也跟着抖了抖,耳膜还在轻轻地震颤,真的是枪声。是真的枪声。
苏以荷心中,那就像飞机火箭,坦克导弹一样听之有幸触摸无望的先进的东西。
咚!咚!咚!
是苏以荷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班归位,二班开始射击!三班准备!射击!!”
男人粗犷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仿佛四周的群山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士兵们一个个正在浴血搏斗一般!
苏以荷往往是无比真切地听着这些声音在耳朵里横冲直撞地掀起震撼,无比亢奋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苏以荷想,容恒也在那些声音里么,平时看起来慵懒顽固的人,也会起得这么早,叫得这么大声,也会在冷得可以削脸的寒风里迎着漆黑的前方奔跑,整齐划一地吼出“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么。
很多的难以料想在苏以荷心里慢慢地攀爬着,搔弄着,苏以荷好像突然就感觉自己像贼一样,窥探着真实的容恒该有的真实的生活。
苏以荷不停地忙碌也不停地想,可是转眼又沮丧了,不知道千百层容恒的里到底哪个才是最柔弱的好像撕开硬壳的河蚌,□出最细软薄弱的器官,以最原始的姿态横陈在自己面前。
可是一下子撕裂开来,他肯定会疼的吧。
一下子毫无防备的□在寒风里,谁都会冷的。
不一样,军人一样的容恒,真的很俊很威风呢,苏以荷不时地看着远处闪过的军装,深绿的颜色是这荒山里胜过松柏的清脆,绵密地生命感从每一个细小的褶皱里滋生,发芽,然后每个军人的身上都开出来绿色的花。一种油然着生的敬畏像是花里吐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