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着腰往前走了两步,依旧闷葫芦似的耷拉着脑袋。
皇帝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刚刚不是挺神气么谁给你的胆子,随随便便地顶撞长辈?你那些诗书礼义都读到哪里去了?没人教过你孝字如何作写么?
林沫继续闷着头不吭声。
说话!
回皇上,即使是林家的长辈,还有处不好了分家一说,何况那所谓的长辈并不姓林?微臣以为,各人自扫门前雪,靖远侯府如何,荣国府本就没资格指手画脚。贾王氏论起辈分来确实是长辈,然则荣国府次子当家,将袭爵的长子排挤到偏院的事儿,京里谁不知道?微臣也算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了,实在不愿意听这种人的教诲。更何况微臣家里,小妹待字闺中,不久微臣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又想要外放,不把关系滤清了,实在是不安心。
皇帝先是被他那句要做父亲哽了一下,又听了他后一句,怒不打一出来:你放什么狗屁?外放,外放做什么?你在户部摆谱子还不够?曹尚书是你的顶头上司,他都怵你的脾气!你把自己当什么?
皇上。林沫缓缓跪下,微臣从乡试开始考学,就知道自己将来一定要外放的。无论是什么级别下去,都是要下去的。他的声音不带情绪,皇上也是知道的,微臣七岁的时候,山西大灾,病死饿死无数,微臣亲眼目睹,尸殍遍野,百姓只差不曾易子而食,多的是人饿的明知会死,依旧挖泥果腹。微臣当时年纪小,怨恨老天,甚至怨过朝廷,为何不来救一救自己的子民。后来微臣大了,明白了事理,皇上是给了赈灾钱粮的,但山西那几年死了何止数万人?那些银两是进了谁的肚子里?微臣在户部一年,翻遍账本,每一本都干净爽利,仿佛满朝文武无一不廉洁公正。微臣念书,本就打算为那邻壤的子民请命的,如今更是想为更多地方的老百姓讨一个真相。
皇帝有些讶异地看着跪在下面的林沫。
这原本是他最小的孩子,从生下来还没满月就叫林清抱走了,他和皇后几乎每时每刻地都在想,这孩子会不会生病,会不会难过,苦不苦,会不会有不长眼的欺负他,却从没想过,这孩子会长成如今这个样子。其实从看到他高中状元的那篇文章就该明白的,他同那些养在深宫里的孩子不一样。
林家没有骄纵他,即使在顶梁柱们都死了以后,一群老弱妇孺依旧把他的孩子养得骄傲又挺拔,说不上一身正气,好歹无愧于天地。
他深深地盯着林沫看了一会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任性了。既然要做父亲了,便好好的。朕将来不会亏待了你。
林沫低着头,半晌才道:皇上,微臣家里并不需要靠微臣做官来发财封爵。
这是个相当有出息的孩子,有出息到让皇帝有些后悔没发现林清这人还有教书育人的天赋。
你告诉朕实话,你知道自己是谁么?
林沫不敢说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趁朕还活着,别乱得罪人。皇帝叹了口气,你回去吧。
谢皇上。
林沫拖拉着步子走出了御书房,听得外头的小太监道:靖远侯,北静王在四门外,问了您好几回了。
他不觉讶然,这种人人自我的时候,水溶昨儿个帮忙已经完全不像他了,今天居然还送佛送到西地来等?
他踱到西门,才发现水溶并不是一个人在等,他抱着手炉,偏着脑袋对着水浮笑。
果然又是自作多情么?
所以说水溶这人还真是会演戏,竟连彼此的妻子都以为他们中间有些什么。风言风语恨不得传到宫里来,谁都不知道他的真正心思,保护着他真正的心上人的名声,倒叫他遭了不少异样目光。只是次数多了,这种自作多情的感激的心情还是再也不要有了吧。
殿下,王爷。他走过去,神态自若。
水浮看了他一眼就笑了:泰隐今天可不像往常了。
满脸疲色,气色明显得不好。
昨儿个没睡好么?赶紧回去吧。水溶看着他,倒是没多说什么。
他是要去太上皇那儿同静娴一起回去的,这本就是他的家事,沾上了这样的亲戚,静娴嫁到他家里来,本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焦躁的,何况如今还有了身子,更不该去替他挨骂,所以也就笑了笑:方才陛下宣召前,老圣人着人传了话,要我过去呢。
皇祖父最近挺爱管事。你这事事情闹得大,今儿个户部还有不长眼的说你以卵击石,一个小侯爷就跟两个国公府闹,人家可是连个重孙媳妇没了都有郡王路祭的。水浮笑道,要不要我陪你过去呢?
水溶道:你就是要笑话我罢?路祭那档子事,本就是四家商量好了,我年岁轻些,去做个代表的。那时候不是还没认识泰隐么。怎么我给他们家媳妇设个路祭,跟他们家宝玉说说话就谁都知道,我陪着泰隐跪来跪去的,就没个人说一说?
你还嫌说得不够多?水浮道,再说下去,泰隐该同你着急了。
林沫笑着摇了摇手,托了宫人去向太上皇宫里报信,不多时,便见几个小太监弓着身子过来:靖远侯,老圣人宣。
你先去罢。水浮道。
水溶道:回去了叫个婆子去趟我家里,上回说好的杏脯还没见影子呢。
林沫也没理他,摇摇手就走了。
他自从允郡王回来后就没放下过那颗心,直到刚刚在御书房里才放下了这颗心。至少在皇上身子康健的这几年他不会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