翚宗本家弟子都短命而亡,时间久了便只当这失踪的一行人都已不在人世,久而久之,除了当事人的家族,便再无人记得。
祁莲的信中细细提到了失踪的缘由,还是因那两把剑。
明翚宗弟子皆通诗书画三绝,实则其最精妙的修术是占卜之术,多年来本家弟子短命而亡实为苦恼,破解这一如同诅咒一般可怕的定律便成了世代家主的主要职责。终于在祁闻善这一代稍有眉目。
祁莲自小聪颖,夜观天象,占得两把宝剑,又占得了自己和妹妹祁苧的画像,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与祁苧占卜计算多日后,又得大凶大恶之象,顿时惊恐不安起来。
他在信中这般写道:“无因有果,有因无果,天象运转的非人事而是因果。若剑与人同时出现又显大凶,那么人与剑必损其一。”
人与剑必损其一,祖传宝剑,也属灵性颇甚的名剑,除非铸剑人,无人能损焚天和冰翎。
那便损人。
祁莲的猜想便是:要使剑主之血之肉祭剑,方可破解这一诅咒。
虽不知其原理,但星象不会有人伪造。虽不知为何祖传宝剑需后代弟子的命来祭奠,但人都是惜命的,谁不想活?
兄妹俩一不做二不休,带着各自的剑离开修真界。
自身逃离,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有孩子的性命。带着剑逃离,是为了保全家族中任何一位弟子的性命。而这件事背后的真相,祁闻善宗主是否知晓,信中并未提及。
付清欢希望他是知晓的,为了保全弟妹的性命,他纵容他们离开,为了维护身为宗主的威严和品行,他没有将此事说出来。
谁能保证将此事坦白,族中长老不会因着“家族平安”为理由强行祭剑呢?
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只有一页有余,付清欢却来来回回看了很久,手上的汗几乎要把信纸捏碎了。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是我父亲的笔迹……玉琢。”
祁莲,确是自己的父亲。
而祁苧,就是自己的姑姑。从未谋面的姑父,就是留芳宗宗主。
他本以为自己安逸平稳的人生,完全源于一场父母的慈爱与奋不顾身。这平稳安逸的人生,他原本是不该拥有的。
脑子很乱,他灌了自己几口酒才清醒一些,道:“所以说……那日明翚宗带走我,是因为他们把他当做了我父亲,祁莲的孩子?”
姑姑成婚两月就失踪,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自己已怀有身孕,那么,世人自然只记得祁莲的那一位小儿。
云止奂点头,没有说话。
付清欢垂下了手:“……这都什么事啊……”
云止奂问道:“你欲如何。”
付清欢笑笑:“不如何,该吃吃该睡睡,你信吗?”
或许是他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完全不合他的心境,云止奂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付清欢想再喝酒,却发现自己的坛子里已经没有酒了,失落地低下头,红了眼眶。这红了眼眶倒不是因为哭了,而是那一喝酒就眼睛红的怂体质,云止奂一开始也以为他伤心过度,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略微放松了些。
酒坛小,但也喝了不少了,付清欢被夜风一吹有些上头,索性靠在云止奂身上,光滑的长发挠着云止奂的脖颈。云止奂愣了愣,伸了伸手,终是没有碰他。
付清欢望着天上的明月,摇了摇头:“我突然相信宿命一说了。”
云止奂垂下眼眸,偏头看了看,只看见他细密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付清欢道:“我很想就此撒手不管,回百里镇去,继续摆摊,过我的安稳人生。但我不能。朝言被带走了,这是一道口子,撕开了他们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有我这条漏网之鱼。”他低低笑着,又道:“明翚宗想要的,就是破解短命诅咒的法子。多好,我知道这法子。”
“付清欢,”云止奂察觉到他慢慢滑下去的身子,伸手挽住了他,语气有些急促,“你喝醉了。”
付清欢摇头:“我很清醒。”他看着云止奂,道:“我……真的很清醒,我是千杯不倒,真的。”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醉,还能再喝,伸手夺了云止奂手里的酒坛,仰头灌了几口,直接喝干了那坛酒,然后把空酒坛亮给云止奂看,得意又凄楚地笑了笑。
云止奂看着他,眼神逐渐晦暗起来。
最后付清欢呆坐了一会儿,断断续续道:“……是不是,我帮他们破解了这一诅咒,他们就能放过我……放过朝言?”
云止奂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他。
付清欢是这焚天的主人,付朝言是这冰翎的主人,要祭剑,肯定是从这二人之中挑选。
付清欢絮絮叨叨:“朝言……是留芳宗的宗子,算是外人了,明翚宗……不会让他祭剑的,对吧?那么……”
“别说了!”云止奂突然提高了声音,吧付清欢吓了一跳。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别人也懂了。
付清欢不过是明翚宗的旁支,又不在家族里长大,如果有一日明翚宗的人发现了破解之术,那么祭剑的,也一定是付清欢。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付清欢这个人,他的血肉,他的魂魄,或许会残存在焚天上,也或许烟消云散。
这将是如何令人绝望。
付清欢撑着下巴,笑道:“道长,干什么这么凶……”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说了些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喝了许多酒,早就困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