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半句解释不说也罢,这一出口叶祺便有些僵硬了。原本已经俯身去看小姑娘的眉眼,刹那间神情不由一滞,倒是甜美的童音给他们几个大人解了围。
“哥哥。”
初次见面,怎么说也该给孩子一点见面礼。叶祺在身上翻了一遍,除了上衣口袋里从不离身的钢笔之外别无它物,又不好直接给钱,幸好陈扬在后面送了张卡过来。什么书友会的书香卡,大概是哪个客户送给陈扬的,还来不及去买书就先放在了钱包里。
陈扬用左手递给他,叶祺会意,也抬起左手接了。一对戒指在两个人的手上闪着一模一样的光泽,叶父猝不及防看在了眼里。
“祺祺,这位是……”
时隔多年,叶祺再次听到只有父母才唤过的小名,第一反应居然是往后退了一步,退回陈扬身侧:“这是我男朋友,陈扬。”
叶祺面若寒霜,随即转向陈扬:“陈扬,这是我父亲和魏阿姨。”
陈扬依礼与两位长辈握手,“伯父”“伯母”也叫得比叶祺更自然。
叶麟有些好奇地盯着他们,忽然仰着头问:“哥哥,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面对小孩子没必要冷着脸,叶祺牵起唇角对她笑了笑:“十年,跟你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一样长。”
叶父的脸色多少有些灰败,这话算是很明白地向他宣称,他这个缺席已久的父亲早已没有资格对儿子的生活指手画脚。
气氛实在是降到了冰点,陈扬瞥了一眼叶祺的神情,果断地放弃了转圜的努力。叶祺的真性情藏得向来好,但他总是想看,今天算是让他看了个够。
告别的话说完,叶祺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陈扬叹口气拦住了他:“叶祺。”
“……嗯?”
“难得一起出来吃饭,不要摆脸色给我看。”
“哦。”叶祺果然缓了脚步,等着他并肩而行。
这顿饭吃得还不错,两个人轮流说着工作上的琐事,但终究免不了那种刻意回避的感觉。陈扬抬眼看了看对面的人,目光从他的睫毛一直挪到盛着芒果布丁的匙子上,忍不住绕回了真正的话题:“看到你爸和你妹妹,你很不高兴?”
叶祺把好好一块布丁搅得乱七八糟:“我看上去像高兴的样子么。”
“……都说了叫你别摆脸色给我看,我又没错。”
叶祺回过神来,语意立刻软化不少:“你注意到了么,叶麟穿的是圆头的皮鞋。”
“嗯,怎么了?”他从不愿意提起以前的家事,陈扬对这一块历史的了解几乎没有。
“我爸曾经说过,如果有个女儿一定要娇生惯养,要让她穿着圆头皮鞋长大,这样才能养出一双穿凉鞋也好看的脚。”
陈扬知道他那诡异的脑神经又抽搐了,索性不去理他,自顾自说想说的内容:“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被养大的。我早就观察过,你这人连走路都一直保持着直线,以前学校铺着菱形地砖的路面也影响不了你,简直是……”
陈扬摇头笑笑,适时地给他留出接下去的空间。
“说得像你自己不是一样。”叶祺继续虐待着甜点:“不管什么时候你那背都挺得笔直,重心放在身体的一侧绝不超过三秒。你是怎么被养出来的?”
陈扬在桌下撞了撞他的膝盖:“当年,是谁说‘一代通文墨,二代识风雅,三代方知礼仪’?”
叶祺的眼神恍惚了片刻,很快与他谈起了别的事情,不再执着于讨论教养的问题。
内心深处,陈扬是希望他们父子和解的。怀有怨怼的人终归不能安然,他不愿意叶祺用这样的态度看待亲情,哪怕是失却了亲厚的亲情。凡事点到即可,他相信叶祺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态度,接下来的便是他自己的决定。
无论那是什么决定,陈扬都会不置一词。梦好难留,诗残莫续,生活从不是光明圆满的。这一点对任何人而言,不会有任何区别。
两人到家后不久,公寓的一楼大堂打电话上来请示,说是有快递要叶先生签收。叶祺自己也不知道谁会寄东西给他,签了字拆了包装才发现是件旧物。
一个圆形的金属盒,原来是用来装月饼的,叶祺看着顺眼便拿来存放纽扣。几乎每件衣服买来了都会送纽扣,存得久了竟也有大半盒放在那里。大概是钧彦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漏网之鱼,因而按照叶祺临走时给的地址送了过来。
仿佛打定主意要言尽于当日,沈钧彦连张便签都没写,存根上的寄件人也只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沈”字,行事足够利落。
陈扬倚在门边看着,叶祺也不去搭理他复杂的神情,自己在抽屉里翻出陈扬存下的那些扣子,然后倒进了金属盒里。
“你这样……再要分开就难了。”
无心之语,恰巧一语双关。陈扬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但想了一想并没有去解释。
叶祺稳当地收好东西,推上抽屉,然后转过身凝视他。
半晌,他低下头缓缓亲吻自己的戒指:“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不准再跟我提‘分开’,否则,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