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叶祺的性子,开了这个头肯定有话没说完。陈扬心知肚明,替他开个头:“诶,你说每天从那个亮晶晶的候车大厅里走出来的人,有几个能如愿以偿。”
劳动人民的卑微梦想在这一刻感染了叶祺,太多情绪冲上心口,倒是无语凝噎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陈扬。
对方讶然失笑,拉他一把避开卡车开过的喧天尘土:“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
叶祺皱皱眉,并未与他争辩。陈扬言语里的宠溺不幸被叶祺解读成功了,整个胸腔八级强震,自然不敢再去跟他搭话。
如果你知道我整天对你存着什么心思,你会不会一拳打上来?
你会不会走得头也不回?
叶祺自嘲地笑了笑,在陈扬上臂不着痕迹地搭了一把,低头道:“行了,快点过去吧。”
两人趁着夜色绕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买了一款跟叶祺一模一样的诺基亚触屏。陈扬挑着眉毛问他难道不怕人言可畏,说他们俩用的是情侣款。叶祺很豪爽地挥挥手,回答他“我跟你本来就情深似海,还怕那些流言蜚语么”。陈扬扫一眼旁边小橱窗里陈列的粉嫩嫩的夏普翻盖,很识趣地沉默了,这下连店里的老板都笑了个合不拢嘴。
好几年后,陈扬要淘汰这款手机的时候,叶祺坐在沙发上恋恋不舍地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最后还是陈扬抢过来扔到一边,把他扯到怀里去顺毛,这才解了他那滔滔不绝的伤感。
是啊,想当年,他只能把渺茫的希冀寄托在小小的手机上。
第七章 球形闪电
冬夜苦寒,众人实在冻得睡不着总习惯闲扯一阵子。直观地获知另外还有三个人醒着,大概也能在心理上制造出些许温暖来。
邱砾照例一言不发,叶祺和王援正说到兴头上,你一言我一语聒噪个不停,顾公子跟着间歇笑两声,宣告自己还存在着。这样的夜晚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就像他们四个人共同度过的无数个寝室之夜一样。
谁又能未卜先知,如此清润良夜,竟把一个人的人生拧转了一百八十度。
谈兴正浓,房间里又是一阵捶床大笑,忽见顾公子的手机在暗中亮了,紧接着就是哐当一声。
王援坐起来探身去看,立马笑背过了气,叶祺连声问询他怎么都答不上来。也真不能怪他,人一辈子真没几次能狂笑到这个地步,自主呼吸都丧失了,胸腔腹腔都存不下氧气。
天可怜见,顾公子掉地上了。
好不容易喘过来一口气,叶祺道:“怎么这么半天还没爬起来?可别摔个生活不能自理啊。”
王援上气不接下气,说出来的话却照样欠扁:“生活不能自理没事儿,留只手x生活能自理就行了……”
邱砾愤怒地转了个身,声音硬邦邦敲在墙上又弹回来:“你们让不让人睡觉了?!”
骤然静了静,王援拖长了声调嘲讽道:“果然黄花小伙子嘿,这话都听不得了,还不知道以后……”
“行了,你少说两句。”叶祺忽然沉声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切刹那间安静了。
王援诧异地回头,先对上的是叶祺肃穆的神色,再转一转便看到了地上的一堆棉被和里头卷着的那个人:顾公子坐在那儿,满脸空茫无措,僵直地死瞪着手机屏幕,就像一瞬间被抽走了三魂六魄。
王援明显被吓着了,小心翼翼出声:“顾世琮?”
顾公子喉结滑动,咕噜一响,干涩得连开口都勉强。叶祺本能地想要爬下床,却连带着被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末日般死寂。
之后的无数次回忆都曾反复掂量这个时刻,叶祺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传说中地球被上帝放弃的情景。所有的大天使撤出战场,光明泯灭,黑暗肆虐,世界被撒旦接管。很久很久以后他们才清楚地得知事情的始末,是顾爸爸手下的一个高管猪油蒙心,搞到最后资金链三分之一都是黑的,顾家作为董事会首席难则其咎。事发突然,连资产转移都来不及,这就叫一朝倾颓。
而此时此刻,顾世琮只是睁大了茫茫然的眼睛,像个丢了整盒糖果的小孩子。他说:“我爸,被抓进去了。”
这事一出,真没人有心思找周公了。半痴呆的王援坐在床沿上陪着半痴呆的顾世琮,邱砾坐在床头就着桌上台灯的光翻书,叶祺受不了这么憋闷的气氛,胡乱套了件厚衣服去阳台上看夜景。
但,有什么夜景好看呢。无非是花坛和寒风。
陈扬的窗户就在斜后方,透过玻璃看到了叶祺的背影,很自然短信就过去了:“怎么了?”
叶祺在没怎么穿整齐的外衣里挖了一会儿,把振动源握在手里,想了又想,还是这么回了:“没什么,你早点睡。”
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叶祺第一次婉拒跟他说实话。陈扬放下手机,拉上了窗帘才敢露出一点懊丧的表情。果然人人身上都有盔甲,靠近了总归会刺痛彼此,何况他是叶祺,他是把滴水不漏、淡定温和诠释到极致的叶祺。
你以为你是他的谁,竟然妄想事无巨细么。陈扬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把半杯冰水送进喉咙,灭了心底那点小火苗般跃动的惆怅。
早上,顾世琮失魂落魄在水房里收拾仪容,王援束手无策站在一边看着,着实担心他要拿牙膏挤在手心里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