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烹饪技术非常精巧,知道很多种菜的做法,能做南北大菜,她会做的菜跟她会唱的民歌一样多。这些民歌是她在晚饭后,把围裙往厨房门后一挂,关上厨房门,用她那富有激情的次女低音唱给他听的。
在他们的房间下面,街市喧嚷着,像汹涌的波浪。冰冷的雨哗哗地打在阳台的锌皮铁篷上;而葛辛,躺在安乐椅里,脚伸到火炉边,悠闲地看着对面车站的窗户和在巨大灯罩笼住的白色灯光下伏案疾书的职员们。
他很舒服,尽情享受着情人的关爱。掉进了爱河?不;不过是对于她倾注给自己的爱,对这始终不变的柔情充满感激而已。长久以来,他怎么会因为害怕——现在他觉得这种害怕非常可笑——而远离温情,害怕某种束缚而放弃这样的快乐呢?难道他现在的生活不比冒着损害健康的危险去寻花问柳更体面吗?
至于将来,那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三年以后,当他被派出国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动声色地自然分开。芳妮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结局,他们曾一起谈论过,就像谈论死亡——一个遥远但不可避免的定数一样。他所十分忧虑的就是怕他的家人知道他不是一个人生活,届时他那刻板而急躁的父亲一定会暴跳如雷。
但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呢?在巴黎让谁也不见。他的父亲,家乡的人都叫他“领事”,常年管理着很大一块领地,使它兴旺发达,还要辛勤耕耘他的葡萄园,脱不开身。母亲手脚不方便,一行一动都得旁人扶持,照管家事和一对孪生姐妹玛莎、玛丽的任务都交给了狄沃娜,生下这对意想不到的双胞胎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活动了。至于狄沃娜的丈夫塞沙利叔叔,这是一个大孩子,人们是不会让他独自远行的。
现在芳妮知道了他所有的家人。每次他收到从城堡来的信,她都伏在他肩上一起看,分享着他的感动,在信的末尾孪生姐妹用她们的小手写了几行大字。对她过去的生活他一无所知,也不过问。他有着他那个年龄特有的以自我为中心,不嫉妒,也不焦虑。他自己的生活很是充实,他让它溢出来,絮絮叨叨,无所不谈,而她只是沉默地听着。
他们就这样平静而快乐地过了一天又一天、一礼拜又一礼拜,突然,一件事打破了他们生活的宁静,令他们激动万分,只是他们的激动完全不同。她以为自己怀孕了,满心欢喜地告诉他,她是如此欣喜,以致他也不得不分享她的高兴。但在内心深处他感到恐惧。有了个孩子,在他这样的年纪!……他该怎么办呢……孩子将是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的一个可怕的证据,会让未来变得多么复杂啊!
锁练忽然明白地显现在他面前了,沉甸甸,冷冰冰,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这一夜他们都辗转难眠,并排躺在他们的大床上,他们睁着双眼,浮想联翩,只是梦的内容却是十二分的不同。
幸运的是,这只是虚惊一场,这样的事后来再不曾发生过,他们又恢复了他们那平静、快乐、不与社会接触的生活。冬去春来,终于又见到了真正的阳光,他们的屋子更美了,阳台和天篷派上了用场。夜间,他们在那儿晚餐,在那青黛色的、镶着燕子急速掠过的身影的天幕下。
从街上传来阵阵热浪和左邻右舍的各种声响,但没有什么能妨碍他们享受那轻轻吹动的新鲜空气,他们互相拥抱,忘了时间,也不再关心时间。让回想起罗讷河边相似的夜晚,幻想着在遥远的将来去某个酷热难耐的国家任职,又幻想着在即将起航的轮船甲板上,那儿的凉风同此刻鼓动着天篷的风一样悠长地吹着。当她在黑暗中亲吻着他的唇喃喃地问“你爱我吗?”时,他总是半晌才意识过来似的回答说,“噢,是的,我爱你……”年轻人就是这样,他们心里的事情太多了。
《女神的沉沦》3(3)
在同一个阳台上,花草缠绕的铁栅栏把他们与另一对喁喁私语的情侣分隔开来,他们是赫特玛先生及其夫人,他们样子粗俗,亲吻的响声就好像巴掌打在脸上一样响亮。不过,他们俩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年龄相当,脾胃相投,肥胖相似。听着这对年老色衰的恩爱夫妻靠在阳台上一起哼唱古老的情歌真是让人感动……
但是我听见他在黑暗中叹息;
这是一个美丽的梦啊!让我入睡吧。
他们很讨芳妮喜欢,芳妮很想结识他们,有时她和女邻居甚至隔着黑乎乎的铁栏杆交换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幸福的微笑,不过男人们保持着男人之间贯有的刻板,从不交谈。
一天下午,让从外交部回来,走到鲁亚尔街拐角处时听见有人叫他。这天天气很好,明媚而和暖,巴黎的风采在这个大街的拐角处尽情显现,日暮时分,这里的夕阳举世无双。
“坐这儿,漂亮的小伙子,喝点东西吧……看着你我的眼睛很舒服。”
两只长臂捉住了他,把他按坐在一个有三排桌子挤上了人行道的咖啡馆的遮篷下。他乖乖地坐了下来,听见周围那些穿条纹上衣、戴圆礼帽的外省人和外国人好奇地嘀咕高达的名字,他不禁一阵暗自得意。
雕塑家坐在桌前喝着一杯猛烈的酒,这酒与他那英武的身材和他佩戴的军官玫瑰花形徽章很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