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吓了一跳,但很快便镇静下来,低声对情人说:“我父亲!……”
她父亲,这个穿着昔日的制服到处拉客的马车夫,满身泥污,衣服上的铜扣也掉了好几个,在人行道上的煤气灯下露着一张因饮酒过度而肿胀的脸,在这张脸上葛辛深信找到了芳妮端正性感的容貌的粗俗化的版本以及那沉迷于享乐的朗老爹毫不留意女儿身旁的男人,就像没看见他一样,他只对女儿说了说家里的消息:“老太婆进纳克尔已经两礼拜了,她的身体糟透了……你什么时候去看她一下吧,那会使她很高兴的……我呢,还好,车箱坚固,鞭子很好使,鞭梢也不赖,只是生意不大好……如果你打算按月雇一个好车夫的话,我可就有大生意了……不需要?真糟糕,那好,再见吧……”
他们无力地握了握手,马车开动了。
“我说,你相信吗?……”芳妮轻声说,突然她开始谈起她的家庭,谈了很久,过去她总是逃避这个话题……“太难堪,太低贱了……”不过现在他们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出生在穆兰·沃·昂格莱的郊区,母亲是旅店招待,父亲是一个退伍骑兵,在巴黎至夏蒂翁的客车上当车夫,他来旅店喝过两次酒后,他们便有了她。
她从没有看见过她的母亲,她在生她时死去了;不过客车公司的老板们倒是好人,强迫父亲承认他的孩子并付钱养育她。他不敢拒绝,因为他欠公司一大笔钱。到芳妮四岁,他在赶车时就把她像小狗一样带着,用帆布在车厢顶上给她搭了一个窝,她就这样在路上跑来跑去,看着一路上溜过的灯笼亮光以及马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晚上在凛冽的北风中听着车铃的叮当声入睡,她觉得这样的生活非常有趣。
但勒格朗老爹很快就厌倦作父亲了;这个黄毛丫头虽然花不了几个钱,可总得给这小东西弄衣穿,弄饭吃吧。另外这时他正打算同一个菜农的###结婚,他常由她的瓜田与菜畦旁边驱车经过,他已经觊觎她许久了,但这个小丫头碍手碍脚的。当时她很确切地相信,她的父亲想摆脱她,这个醉鬼打定主意非甩掉她不可;要不是那个寡妇,那个善良的麦西姆大妈保护了她……
“对了,你认识麦西姆的。”芳妮说。
“什么!就是我在你家见到的那个女仆……”
“她是我的继母……小时候她待我非常好;我把她带在身边是为了让她摆脱她的无赖丈夫,他把她的家产挥霍光后就对她拳打脚踢,还强迫她服侍一个和他同居的下等娼妓……啊!可怜的麦西姆,她算是知道一个漂亮男人的好处了……后来,她离开我的时候,不管我怎样劝阻她,她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现在她进了收容所。他又抛弃了她,这个老无赖!真卑鄙!一副乞丐样! 他什么也没有了,除掉他的鞭子……你没看见他握着鞭子时有多使劲吗?……就是他醉得站不稳时,也像举着蜡烛一样举着他的鞭子,把它安放在自己房里;他只关心这个……结实的鞭子,结实的鞭梢,这就是他的格言。”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既不感到厌恶也不觉得羞耻,让惊异地听着。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母亲!……他眼前浮现出领事庄严的神色和葛辛夫人天使般的笑容!……忽然,她明白了情人的沉默寓意和对她那卑污出身的憎恶,甚至连坐在她身边似乎也被玷污了,于是芳妮用一种带哲学意味的语调说:“不管怎样,每个家庭都有它不光彩的一面,我们不应该为此负责……我有我的勒格朗爸爸,你有你的塞沙利叔叔。”
《女神的沉沦》6(1)
“我亲爱的孩子,给你写信时我还在浑身哆嗦,因为刚刚发生了一件事,让大家都痛苦极了;我们的双胞胎不见了,她们离开城堡整整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外加一个早上!……
“我们发现两个小姑娘失踪是在礼拜日吃午饭的时候。早上我把她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好让领事带她们八点钟去教堂望弥撒,因为忙着照料你母亲,后来我就没有管她们了。那天你母亲比平常更神经质,她似乎已预感到了在我们周围游荡的不幸。你知道的,自从她病了以后就是这样,似乎能预见将要发生的事情。她越是不能动弹,她的大脑就越发地活跃。
“你母亲在她房里,其余的人都在客厅里等两个姑娘;我们敲钟呼唤她们,牧羊人吹起他的大螺号,后来,塞沙利和我分头去找,还有霍丝莉娜、塔第芙,我们所有人跑遍了城堡,相互碰到一起时都在问:‘找着了吗?——‘一点影子也没找着。’最后我们简直不敢问了,心怦怦跳着到谷仓长窗下的井边去找……多么难受的一天呀!我还得不时跑到你母亲身边,镇静地向她微笑,解释说小姑娘们不在家,是因为我送她们去维拉穆莉姨妈家过周末了。她似乎相信了,但到了深夜,当我守在她床头,我看见她透过玻璃窗看着田间和罗讷河上寻找孩子们的灯火时,我听见她在床上抽泣。我问她怎么啦,她说:‘我哭是因为你有点事情隐瞒着我,但我还是猜到了……’因为太痛苦,她的声音变得像小女孩的一样。后来我们都沉默不语,一起担心,各自忧伤……
“最后,亲爱的孩子,我不愿把这痛苦的故事说得太长,在礼拜一早晨,我们的姑娘们被你叔叔在岛上雇的伙计送回来了,他们在一堆葡萄枝下找着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