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陆续被抛在后头。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洛自醉突觉得,似一步步走向自由,又似一步步踏入深渊。
然而,无论前方是自由还是深渊,都已无法回头。
三月中旬,四帝再度齐聚平舆。
短暂歇息几日后,帝皇与国师们便开始秘密讨论此回议题。
此次议题定然与后亟琰休离之事相关,结果如何,自是毫无悬念,因此,洛自醉唯一期待的便是宴会。届时,他既可寻个机会向溪豫帝询问后亟琰的近况,且能近距离观察献辰帝的神情举止。
接连两天,皇颢的脸色都冷沉沉的。洛自醉和黎唯猜想他定是受了不少刁难。打从例会伊始,他们便已料想到这种景况——疼爱幼弟的溪豫帝断然不会放过任何打击前弟夫的机会,甚至可能新仇旧恨一齐报。然而,就算有心,不能赴会的他们也爱莫能助。
这几日,除去协助批阅奏折,洛自醉并无其他活动。
虽然可支配的时间增多,但他嗜睡的习惯似乎一夜之间便改了过来,闲着的时候也忙着制定种种详尽的出逃计划。依常理来说,预备方案越多,安全逃脱的机会也越大,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丝生机。
此外,他不厌其烦地数次整理清选紧急时刻要带走的行李。自然,收拾金银的时候,不免又想到若有银票便方便多了。洛无极看出他的心思,提醒他:别说是没有银票,就算他们有,也无钱庄兑换现银。
大概收拾下来,极尽简便。包袱里头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少量金银和珠玉饰物。其余贵重物品,洛自醉打算托付给四位国师保管。
洛无极在帮他解忧的同时,也在思考如何进入东之宫探察情况。他从不轻敌,在东之宫外围盘亘了许久,才确定前去的时机。
宴请之日终于到了。
与上回相较,三帝的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洛自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献辰帝的神色,并未看出任何异样。
及回宫时,溪豫帝驾与皇颢卤簿同行了一段路。
与黎唯一同坐轿的洛自醉特地下了轿,放慢脚步,待溪豫帝驾近前,恭身行礼道:“陛下,二皇子殿下近来如何?”
溪豫帝的目光越过他,直射向前方皇颢的背影,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好得很!不必委屈自个儿看人脸色,也不必担心有小人暗算,又有如花美眷相伴!朕还特地赏了他二十名舞姬,给他解闷!”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使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前头的冰寒气息缓缓地发散开。
溪豫帝笑得愈发畅快了。
洛自醉忆起,后亟琰曾经如此形容他皇兄——平日是旷世明君,沉稳有度,一旦事情关系到爱弟,便如十岁稚儿般无度量。
果然如此。
虽说为了特意刺皇颢的痛处,这些话可能有不实之处。但依这位陛下疼后亟琰之心,也难保他不会真赐下几十名舞姬美妾。
这厢尚是一片愁云惨雾,那厢却是美人笙歌,洛自醉一时也无语。
“他若开心,臣便放心了。”
好不容易哭笑不得地挤出这话,洛自醉心中喟叹不已。后亟琰可得好生权衡界限,以免适得其反。
“多谢栖风君多年照顾他。”
“陛下言重了。殿下待臣更是一片赤诚。”
溪豫帝微微笑道:“他在池阳唯一的得益,便是交了你这样的挚友。”
好厉害的乘胜追击!
“臣也十分珍惜殿下的情谊。惊陛下御驾,十分过意不去,臣恭送陛下。”
“改日得空,栖风君可否前来南之宫?洛四公子才绝天下,朕慕名已久。”
“臣惶恐,定当择日觐见陛下。”
目送溪豫帝驾行远,洛自醉这才回到皇颢辇前,行礼。
御驾早已停下了,皇颢支着额,合上眼,疲惫之态尽显。
洛自醉回到轿中后,黎唯示意侍从继续前行。两人相视良久,静默不语。
当晚,洛自醉和黎唯都陪在帝寝宫内。
皇颢始终沉默,似乎仍未从方才的惊人传闻中摆脱。
洛自醉和黎唯见状,低低地议论起来。
他们所论的都是三十史中的人物,很快便引起皇颢的注意。
二人便十分默契的将几位人物与史实一一道来。皇颢明白他们的苦心,疲态渐消,兴致盎然。
三人讨论着人物得失,每人的观点都十分独到,尤以皇颢从帝王的角度所作的分析最为特别。洛自醉从未听过如此精辟的见解,心中惊叹不已。
直到次日卯时末,天已渐明了,兴致勃勃的君臣三人才觉得有些疲惫。不久后,洛自醉和黎唯便恭身告退。
临出殿时,皇颢忽问道:“这些是栖风君所知的前史么?”
洛自醉转回身行礼。“是,陛下。”
“以史为鉴,得益良多。爱卿可有成书?”
“臣已将初稿赠给拾月君。”
黎唯颔首回道:“回宫之后,臣立刻呈上初稿。”
皇颢望了洛自醉半晌,似是察觉了什么。“那……回宫再阅罢。”
“是。”
待洛自醉睡足四个时辰起身,已是未时末了。
洗漱后,他便来到殿侧的阁子中,一边品茗,一边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竹林出神。此次入住的正是上回住的宫殿,仍是美景如画,僻静悠远。然而,风景虽然相似,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蓦然回首,三岁左右的银发幼童站在他身后,不知已来了多久。
为何模样又小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