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风夹着烟用拇指划上嘴唇,他打算留胡子:“干嘛死着脸,不想去法国?”
明楼踮一下脚,深深吐一口气。
“不是。法国……有我不敢见的人。”
王天风上下打量明楼,浮现一种嘲笑:“情债啊。好过就甩啊。人家没杀了你真是客气。”
明楼苦笑,他真的不该站在这里听王天风胡搅蛮缠。
法国,里昂,巴黎。
明楼心里柔软地一痛。
第37章
民国二十年十一月十七凌晨。
明楼的船下午三点启航,他拜会完陈公博回来一宿没睡。书房的灯彻夜明亮,明镜半夜起来,看见灯光想去送杯咖啡。犹豫再三,还是打消念头。将要的离别最难受,那是悬在脖子上要落不落的铡刀。
明镜舍不得明楼。
她站在楼梯上想,舍不得,又怎么办呢?她不知道能撑明家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家里还有明台,明台也得走。她心里想着,明楼明诚在法国那边站住了,就把明台送去。明台一走,她就没了顾忌,总算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她的视线飘向虚无的远方,在黑暗中默默站了许久,转身回卧房。
明楼根本没换睡衣。他笔直坐着,面前摊着一本书。淳姐身体不大好住院,医药费明镜不吝,但暂时找不到人手。这几天饭菜都是叫的相熟的大酒店,衣物送去洗衣店。明楼说不着急叫明台回来,明镜也就没着急,明台回家来跟着遭罪。
冷冷清清的。
明楼闭着眼,大脑飞速运转。
在戴笠面前,他一点没着急,因为顾顺章在见到蒋中正之前,绝对不会吐露“真正的”秘密。顾顺章最怕别人抢功劳,徐恩曾手下的人个个不是善茬,要防着他们。见到蒋中正,就难说了。
今天蒋中正会在南京见顾顺章。
顾顺章咬出自己,会不会牵连大姐和明台。
明楼蹙着眉,他太阳穴一跳,疼痛瞬间攫取他的一切感知。明楼趴在桌上,到处摸不到薄荷油阿司匹林。淳姐不在,总不能喊大姐起来。明楼咬着牙站起,溜着写字台一边坐到地上,抱着头抵着膝盖。明天走不走?走,留下大姐。不走,王天风肯定怀疑。明楼有理由确信王天风就是戴笠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虽然王天风本人可能都不知道!
这次回国中组部部长陈祖燕没找他。调查科科长徐恩曾倒是找人跟他“叙旧”,那是明楼在中学的同学,他对这位同学压根没印象。徐恩曾这两天焦头烂额,大概在想怎么把自己身边机要秘书是共党这件事糊弄过去。
疼痛的岩浆在明楼头颅里翻滚,他痛得冷汗直流,下意识喊:“明诚……”
没人回应。
明楼咬着手腕,闷闷地一哼。
明诚梦见一只虎。
威严英俊的巨虎,令人心生敬畏与喜悦。明诚想上前摸摸它,它额前突然涌出血,弥漫眼睛,染得虎目血红。巨虎痛得咆哮,在地上打滚,带血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明诚心慌,他手足无措地跪在巨虎身边,看着威风凛凛的兽王生不如死,却无可奈何。
我要怎么帮你。
明诚醒来,刚晚上七点。今天下午回来得早,本来想休息一下,结果真睡过去。不知道小憩时做的梦有没有喻义,淳姐在就好了,一定会絮絮叨叨说梦见老虎代表什么。大哥每次听到这种言论都要笑,笑淳姐的思想太不科学。大哥……
大哥。
明诚翻个身,他没换睡衣,直接倒在床上,并不讲究。少个人,生活精细不起来,也没有做饭的兴致。闹钟兢兢业业提醒他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该吃晚饭。明诚眼前耳边还是挣扎的虎啸,他心情烦躁,没开火,依旧用法棍沙拉打发一餐。
早上八点半,上海。
叶琢堂的秘书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第一时间送给叶琢堂。叶琢堂上了年纪起得早,正在花园里散步。他看到秘书递过来的报告,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敢打开。秘书识趣退下,叶琢堂拿着报告坐到躺椅上,平复心情,慢慢打开。
他的眼睛一动。
过了许久,叶琢堂合上报告。秘书站在远处,根据多年的经验,这个报告结果必定不尽如人意。叶琢堂喜怒不形于色,这对他而言,已经是失态。
叶琢堂似乎在想什么。这一次并没有很久,老先生温和地吩咐秘书:“去买火车票。我要马上去南京。”
秘书一愣:“我们可以坐车……”
叶琢堂平静:“我抢时间。马上去买票,要最近最快的车次,让南京那边的人派车等着。”
“好的叶先生。”
明镜叫来早饭,明楼几乎吃不下去。明镜笑着拍他:“又不是第一次离家,怎么了?”
明楼强笑:“我在想,要不然不走了吧。”
明镜立即道:“不行。不要胡闹。中午吃过午饭就送你去码头。”
明楼几乎冲口而出:“姐……”
明镜笑,突然伸手捏住明楼的脸。明楼被这个动作吓傻了,明镜却轻声道:“怎么跟明台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到了法国给我拍个电报,隔三差五写封信,就可以。再说什么留下来的胡话,我真要生气的。”
明楼艰难地吞了一勺粥,满嘴泛苦。
吃完早饭收拾东西,明镜吩咐园丁门房司机把明楼行李装车,等吃完午饭马上就走。明楼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温和沉静。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笑得温煦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