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居突然传来尖叫,紧接着,无数不知藏匿在周围何处的玄衣甲士冲了出来。
这些人互相一碰头,就骤然分开,向着城中各处跑去,人数之多,竟隐隐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刚打完更,正缩脖子搓手准备回家的更夫,听见动静还来不及往边上躲躲,就见月夜下,有骑着骏马的甲士从远处驰骋而来。
“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月牙白衣裳的人跑过去?”甲士中有个首领模样的男人遥遥喝道,“快说,若是不老实,就把你也归为同党,抓回去严刑拷打!”
更夫吓得打了个寒颤,夜幕之下,瞧不见他脸上惊惶的神色,稚听见声音慌忙,手忙脚乱地指着一侧的巷弄道:“那儿!好像是……好像是朝那儿跑了!”
那个方向是京城的南城门,城门外,有山林官道,一旦那人跑出城,就如同鱼入水,虎归山,怕是再难找到。
东宫亲卫统领杨威怒目,回头道:“追!无论如何,定要把那小子抓回来!”话罢,他忽的又道,“若他不从,杀之。”
更夫吓了一跳,手里的铜锣梆子“咚”一下,砸到了地上。杨威坐在马背上,闻声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怕什么?”
更夫哆嗦,低头不敢回应。
杨威浑厚的声音带着三分讥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那小子怎么就不知道’怕’这个字。”
他说完,似乎嫌弃更夫身上的臭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呵斥道:“滚吧!”
直到那群玄衣甲士走远,更夫这才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铜锣梆子,伛偻着身子,走进边上的巷子。更夫抹了一把脸,月光下,那是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孔。
孙蓬脱掉身上更夫的衣裳,露出里头月牙白的裙装,见人已被他诱去南边,咬牙朝西边跑去。然而,根本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多远,风雪飞卷,马蹄声已哒哒响着。
那一声声的,如同催命符一般,在浩瀚的雪夜月空下,一步一步逼近。每一步都踏着雪,也踏着孙家上下百余口人的眼泪和鲜血。
孙蓬不敢回头,只能朝着城门的方向快跑。
但远远看去,西城门城门紧闭,上头还有守城卫兵在来回巡逻走动。
孙蓬几乎无路可逃,他甚至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城中。
可拼着一死,他也想最后去看一眼那个男人。
只是,怕这一辈子,他都要藏着那不可言说的心思,一直带到阴曹地府,永生永世不叫那烟尘不染的男人知道。
离城门越来越近了,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逼近,可现在才三更,距离城门打开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狂风暴雪下,孙蓬停住了脚步,眼角瞥向两边,寻找着可以逃跑的路线。
他的一侧耳朵,在宝应四年孙家出事的时候受了伤,时至今日都没能恢复听觉。
饶是如此,站在这个路口,他仍旧听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渐渐逼近的马蹄声。
“七郎?”
就在孙蓬几近绝望的时候,城门处轮值的卫兵却好像突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当即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孙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那些卫兵急急忙忙从城墙上下来,孙蓬转身要跑,城门却突然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七郎,趁现在快走!”
孙蓬转身,惊愕地看到在几名卫兵的协力下,笨重的城门被吃力地打开。呼啸的风,穿过城门打开的缝隙,如猛兽般叫嚣着灌入。
身后,追赶的玄衣甲士,已经在风雪中现出了身形。
“大胆!谁敢打开城门,私放逃犯!不许放他出去!”
怒喝的声音穿过风雪,卫兵们一言不发,仍旧将城门打开着。
城门被打开了一条缝,正好可许一人通过。
那率先认出孙蓬的卫兵摘下头盔,和久不离身的长矛一起,放在了地上。
“七郎,走吧。俺爹的冤屈当年是孙大人帮忙洗刷的,这回俺帮你!”
“俺们也帮你!”
边上的几个卫兵异口同声。
“七郎你快走,你活着,孙家就还有人,要是你也死了,孙家就彻底灭族了!”
孙蓬犹豫。他其实并不认识眼前这几个皮肤黝黑的卫兵,他太清楚自己这一走,这些帮助他的卫兵会有怎样的下场。
“七郎快走吧!俺们这些命,可都是孙大人帮忙捡回来的,俺们拿命报恩,俺们不怕死!”
孙蓬虽还在迟疑,可眼见着后头显露身影的甲士越跑越近,卫兵们你拉我推的,终是还是讲他推出了城门。
城门很重,每日只开一次,黄昏则闭门,直至翌日再开。
当城门缓缓关上,透过越来越小的门缝,孙蓬回头,清楚地看到了那群逼近的甲士愤怒的脸。
他咬牙扭头,迎着风雪,向远处狂奔。
他知道,那些卫兵只怕活不过今夜。
甚至他还知道,杨威一定会抓到他们,质问他们为何胆敢私放逃犯。
昔日孙家子,父辈朝中任职,嫡亲的姐姐是东宫太子妃,而今孙家九族被灭,嫡姐惨死,他成了孙家余孽。更何况,他今夜男扮女装行刺太子,更是罪加一等……
大概,今夜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留不下活口了。
京城西郊,风雪能掩盖住地上的脚印,却不一定能冲散气味。有甲士放出猎狗,却是在风雪中迷失了目标。
犬吠声近了又远,远了又近。孙蓬就躲在山脚下的一间荒废的义庄里。不知停放了多久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