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和语气有时候很淡漠,血液的温度一定比常人要高个两三度——
他早上吃苹果的时候,起码还知道这屋子里除了他还有个活口,还知道要洗俩。
洛阳用一天时间,颠覆了此前程回对他形成的所有不好的印象。
在别的事情上,他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他往那里一坐,就不轻易动,只贡献一双耳朵,一句话都不多问,是个十分称职的大树洞。有时候旁的人都以为他要睡着了,他才恰到好处地小幅度动了动腿——仿佛陈年日久的多动症一眨眼不治而愈了似的。
晚上他洗完澡,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从不按遥控器,打开是哪个频道,哪怕是广告时间,他都能盯着不动。
程回以为他在专心致志地发呆,结果他会冷不丁笑两声,然后像自言自语似的,带出自己对于那些商业广告的评价,通常简洁直白,诸如,“脑残”、“肤浅”之类的。
他平日里大部分时候,一张脸上看不出悲欢态度——或者说,只有在顾寒声不在的时候,他才这么无聊。
对于自己生平的经历,王丽十分倨傲,死活不开尊口,打死不说二回。
洛阳点点头,不强求,带着王丽直奔地府,在业镜前像看电影似的从头看了个全,并且还倒带看了看其中某一个时期——
那是在王丽发现张懋森成天在手机上赌博之后的时期,在这个时期里,张懋森的欺瞒次数越来越多,王丽一边满怀希望地苦口婆心地劝,一边又歇斯底里地四处掀麻将摊玩儿。
夫妻俩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王丽甚至还神经质地放话,说:“恨不得发明互联网的人去死,恨不得发明智能手机的人去死,恨不得发明麻将的人去死。”
可是日常歇斯底里完了以后,王丽还是会按时做好饭等他丈夫来吃,洗完所有她丈夫随意脱下来的脏衣服脏袜子,换季的时候还是会首先为他丈夫增添过季的新衣服。
并且这些时间,都是王丽在自己农资店店忙之余,挤出来的牙缝时间。
三伏天气,王丽在她丈夫的厂子里忙着联系货源的时候,张懋森正抓住每一分一秒坐在电扇下在赌博;王丽的胳膊被风吹日晒扒掉了一层皮,张懋森开着那辆厂里的配货车在村子和城市之间来回跑,为的是送自己的狐朋狗友去市里吃喝玩乐;王丽每天晚上在厂子里盘货的时候,张懋森或许正在票圈里晒自己晚饭的照片——
角色过颠倒了。
洛阳将心比心,试图理解这个女人对自己丈夫那些匪夷所思的风言风语,甚至尝试去理解“夫妻”这一概念的准确含义。
他失败了。
他看到的是一整段婚姻,两个萍水相逢的男女日久生情,顺其自然地步入婚姻殿堂,丈夫因为两三次接踵而来的打击就此一蹶不振,妻子一边自立自强,一边再三再四地逼她男人要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在洛阳看来,这个男人纯粹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草包,他已经是个大累赘,一脚踢开最好,可是王丽却像个复读机,不厌其烦地重复她自己几乎每天都要说过的话。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张懋森的厂子放账的习惯是农历每逢五逢十村里赶集的时候,可是老百姓们都发现,一个月里每到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张懋森一定是不在家的,只有他那个大肚子的老婆在家里,满含歉意地送走所有前来领账的街坊邻居。
她渐渐地掏干了自己的农资店,把化肥农药当做现金,全都抵了出去。
后来有一天,王丽在家里收拾卫生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张某银行的还贷合同,那合同上第一行字,把王丽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懋森在上半年的时候,把自己家里这块宅基地抵押了出去,贷了十万,王丽对此毫不知情。
那天,王丽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这张纸,双眼发直,面色如土,一直等到灯火通明的时候,满世界浪的张懋森回来了。
风雨飘摇的婚姻到此已经支离破碎,王丽第一次心灰意冷地说:“离婚吧,不过了。”
张懋森敏感地抬起头,看见了他老婆手里的纸,怒不可遏,居然还有脸大发雷霆,“谁准你翻我东西的?”
捉襟见肘的人往往经不起别人揭短,一旦被旁人发现了一点丑陋,就会恼羞成怒,那时候,教养和素质都得化成一副破衣烂衫,一扯就碎成渣。
夫妻俩的矛盾升级,由口水战上升为运动战——
王丽气不过,踢了张懋森一脚,张懋森丝毫不顾及自己怀孕的老婆,把王丽按在沙发上在屁股上扇了几巴掌,便气呼呼地扯过还贷合同,转身走了。
洛阳立即扭头去看业镜之外的王丽,只见她只是下意识地扶着自己后腰,仿佛孩子还在自己肚子里没降世似的。
那天傍晚,洛阳洗完澡正在擦头发,突然对程回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认为……我似乎不能处理好这个案子。”
程回问道:“为什么?”
洛阳压着舌头,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显得极为不安,欲言又止,最后只轻轻摇摇头,“没什么。”
说完便重新穿好衣服,要去找王丽来个夜谈会。
早已解脱家庭风云的王丽对自己第一次被家暴,是这样说的,“他下手其实不狠,可是很伤人。”
“我传统观念里,男人才是家里的天,尽管有的人早就开始鼓吹女权至上,我到后来才发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