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朝臣的利益,尤其是文官集团的利益,自始至终联结在一起。必要时臣不会站在朱厚照的对立面。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朱厚照初登基便遭遇如此挫折,被朝臣百般辖制,不得伸展拳脚,他会有今后的诸多举动,或许不难理解。
虚岁十五的孩子,正处于人生最叛逆的阶段。
失去慈父,外患难解,要一肩扛起万民江山,还要和朝臣斗智斗勇。试问,需要多好的心思素质,才能游刃有余,不生出反社会心理。
现如今,杨瓒也是“文官集团”的一员。
该怎么选择?
随波逐流,还是逆流而上,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
叹息一声,杨瓒滑下圈椅,陪朱厚照一起坐在地上。
“臣有一言,陛下可愿听?”
“咯……杨先生,咯,尽管说……咯!”
“陛下可读过《旧唐书》?”
“朕听刘学士,咯,讲过。”
“郓州孝友张公艺的典故,陛下可曾听过?”
朱厚照摇头。
“臣不才,便将此典说于陛下。”
杨瓒盘膝而坐,忽略朱厚照脸上的泪水,缓声道:“《旧唐书》载,郓州孝友张公艺,九代同居,合家百人,父慈子孝,伯埙仲篪,夫妻和睦,姑嫂无争,合家兴旺,其乐融融。”
被杨瓒的话吸引,朱厚照转移注意力,渐渐忘记流泪。张永送上温茶,半盏下腹,打嗝也开始好转。
“北齐时,张家得东安乐王旌表。隋文皇年间,邵阳公再表其门。唐麟德年间,高宗皇帝封禅泰山。过郓州时,特驾临其宅,问其治家之法。”
说到这里,杨瓒刻意顿了顿。
“陛下可知张公如何作答?”
朱厚照摇头,“朕猜不到。”
“忍。”
“忍?”
“张公请纸笔,书百余‘忍’字,奉与高宗皇帝。”杨瓒双手交握,手肘搭在膝上,“高宗皇帝有感,悦而流泪,亲赐‘百忍堂’之号。自此,郓州张氏多以此记入祖训。”
朱厚照陷入沉思,似明白,又似不明白。
“陛下,老子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不可过急,亦不可懈怠。分寸之间,需把握好尺度,方为成功之道。所谓百忍成金。过于急切,事定难成。耐心分毫,或可事半功倍。”
“杨先生之言,朕明白。”朱厚照垂下头,一下下捏着手指,“可朕忍不了。”
遇上有问题要参,没有问题创造问题也要参的言官,神仙都会暴发。
“臣并非劝陛下不分大小事,一味忍让。”那是懦弱。
朱厚照皱眉,更不明白。
“臣之意,乃是请陛下注大事放小节,遇事不要急躁,能忍上几息,多想片刻。待千机在胸,把握朝中,分贤良,辨庸碌,方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
理想不能脱离现实。
和言官争执,非可取之道。
朱厚照要做的是沉下心来,充实自身,积蓄力量。
实事求是的讲,以现在的朱厚照,别说朝臣不放心,便是杨瓒也不敢打包票,这位会始终如一,不会再突然犯熊。
杨瓒站起身,恭敬行礼。
“陛下仁厚刚直,胸有韬略,心怀黎庶。臣相信,陛下必为一代明君,复太祖太宗盛世,育天下万民!”
杨瓒的话,在朱厚照脑海里久久回荡。
十五岁的少年,顿感热血沸腾。
“朕谢杨先生教诲!”
站起身,朱厚照拱手行礼,诚心实意。
杨瓒连忙侧身,口称“不敢”。行动间拉动腰伤,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杨先生的伤可要紧?可要多养些时日?”
“陛下,臣无大碍。明日即可上朝,后日便可入值弘文馆。”
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别说带伤上朝,就是爬,也要爬过金水桥。
朱厚照仍不放心,遣谷大用送杨瓒出宫,同时召太医院中专精跌打损伤的御医,一同前往长安伯府。
杨瓒谢恩,步态沉稳的离开暖阁。刚下石阶,立即单手扶腰。先时不觉得,如今后反劲,痛得走路都有些困难。
周瑛这一脚,杨侍读彻底记下了。
“杨侍读,可要咱家备软轿?”
“公公好意,瓒心领。不过几步路,还撑得住。”
他一不是耄耋老人,二不是国朝功臣,三不是一品大员,没有在宫内乘车轿的道理。
张永出于好心,朱厚照基本不会计较,八成还会夸张永做得好。但杨瓒不能冒险,更不能落人口实。
见杨瓒态度坚决,张永只能打消主意,令小黄门扶着杨瓒,尽量抄近路出了奉天门。
北镇抚司内,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坐在上首,翻看过寿宁侯的供词,勃然变色。
“安化王暗中窥伺京中消息?”
“是。”
“庆云侯府也牵连在内?”
“属下已遣人至侯府搜查。然经一场大火,怕是难查出什么。”
牟斌没做表示,重新翻阅供词,不落一字。
“东厂也知道了?”
“回指挥使,东厂奉旨护送寿宁侯建昌侯往泰陵。属下欲问话,自然避不开。”
“恩。”
牟斌点点头,将供词收起,道:“这事牵涉太深,安化王那里,暂且莫要惊动。多派几队缇骑,再和东厂通个气,让当地的镇守太监多注意。若安化王有异动,立刻飞马报知京中。”
“是!”
“庆云侯府……”
牟斌话没说完,堂外忽有校尉来报,北城千户所千户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