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出的每一个你,都是那样——”
“胆怯、愚蠢、优柔寡断?”
特伦斯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虚虚交握的手指,片刻之后才说:“因为那才是杰兰特·特伦斯。”
由自己说出这个名字的感觉有点奇特,他又低声念叨了一遍,忍不住笑了笑,这些天听见这个名字的次数比过去的近二十年还要多,仿佛是逼着他自坟墓深处将某些支离破碎的片段重新掘出。
他注视着幼年的自己,带着种难言的温柔。
那是家中幼子,性格腼腆温驯,对一切都抱有天真的善意。有优秀的兄长与长姊在前方遮风挡雨。
家人希望他成为一名书记官或行政官员,但他其实并不太感兴趣。如果有机会平安长大的话,他或许更可能成为一名画家、摄影家,也可能是旅行作家。
——如果平安长大的话。
“我不是杰兰特。”特伦斯说,“从一开始就说过了。”
那个天真的少年并没能从十二岁的那场大火中活下来,泰坦边境的那杯烈酒,从坍塌的废墟中站起的不过是一段苟活于世的幽影,一无所有,一无所依,一无所求,没有名字,没有过去——
也没有未来。
从他身上截取的每一段基因样本,都记录着旧时的温柔时光,但无论如何调整,如何培育,都无法成长为如今的自己——
因为,属于杰兰特·特伦斯的每一个人生,都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加布里埃尔注视着眼前的上校。
他曾在影像资料过反复揣摩过对方的行为,也曾亲手培育出许多仿造品,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醒悟,赝品之所以是赝品——
“哈、哈哈哈哈哈——”水下帝都的首席研究员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并不是我的培育出错了,而是因为——”
“您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啊。”
特伦斯起身走向门外。
在他即将踏出审讯室的瞬间,加布里埃尔停住笑声,他说:“上校,哪怕如此,我仍要祝您,今后一路顺风。”
“喀哒”。
金属移门在身后合上了。
特伦斯快步走出特别审讯所,步履匆匆地穿过走廊,来到旋梯拐角下的阴影处。
如同难以承受重量般,按住胸口,缓缓地,弯下腰去。
肋骨之下的伤疤被一层一层重新划开,鲜血淋漓,避无可避。
他的确是活了下来,像所有人在最后所企盼的那样。
——然而却是以如此令人憎恶的模样。
可我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呢?他想。那个研究员有一点说错了,真正的杰兰特比我勇敢,我才是一个懦夫。
这样千疮百孔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因为,哪怕是我,都厌恶着这样的自己啊——
无坚不摧、无战不胜的上校发出半声压抑的哽咽。
突然有人从身后扶住他。
特伦斯愕然回首,看见了熟悉的金发。
安德烈看着他,对他说:“杰兰特·特伦斯?”
特伦斯闻言顿时一个激灵,推开安德烈的手,他几乎是立即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去,一手挡住自己的脸:“别这么叫我,也别管我——至少现在别。”
这几乎已经是哀求了。
安德烈从未听过特伦斯以这样的口气说话。
他怔了片刻,然后一把握住特伦斯的手腕,强硬地抬起他的脸:“你在哭吗,特伦斯?”
特伦斯扭开脸想避开他,少将一下将他的手扯下来,瑰红瞳孔毫无泪意,但安德烈肯定道:“你在哭。”
上校气急败坏:“雷格瑞——!”
安德烈居然笑了:“你生气就喜欢叫我的姓,你明知道我不太喜欢这个姓氏。”
他说:“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我的名字,不过我已经和它们和平共处了二十年了。”
特伦斯愣了愣。
“你大概不知道,我十三岁才有名字,我的母亲决心不让我与她有任何牵扯。”安德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他用另一只手在嘴角撑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有谁不喜欢我?”
特伦斯:“那可能还挺多的——”
“不在我面前说就不算。”安德烈嗤了一声,扳正特伦斯的脸,说,“你也一样,特伦斯。哪怕你只愿意是特伦斯,哪怕你认为一切都是错的,那也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看着他,像是能透过那双眼眸看到曾经腼腆天真的少年。
少将的手有些烫,特伦斯试图避开目光,却失败了,他几乎是在认输:“安德烈……我没有那么坚强。”
安德烈乘胜追击,郑重其事:“可是——有时候,错误比你想象的更美丽。”
上校睁大双眼,第一次丢盔弃甲。
他终于还是垂下头,妥协地无声叹息。
仿佛一线阳光裂开阴沉的泥沼,溺水的人鱼,终于握住人类伸出的手。
——
………………
…………
……
一年后。
神降节庆典。
授勋酒宴喧腾地觥筹交错,特伦斯不太习惯这种气氛,找了个借口溜出宴会大厅。
冬季的冷风带着细雪吹走了仅有的一点醉意,他将胳膊搭在栏杆上,望向远处。
战争的阴霾不曾笼罩至主星蒂诺便被吹散,皇家广场上灯火通明,照亮半个夜空,而另一半则被巨幅投影的绚丽光影所渲染,帝国旗帜迎风招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