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深沉,沉得像是两块剔透的黑玉。
赵识途动了动嘴唇,也品尝到话语梗在喉咙的滋味,当真酸涩得很。恍惚之间,他想起在地牢里,打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块木头。那木头人的脸,他只不过在晦暗之中暼了一眼,却再也无法忘记。
那张脸几乎是按照他自己的模样所雕刻的,惟妙惟肖。
上官情还雕刻过多少个同样的木头人,他的心里,是不是也住着一个。
赵识途怎会不懂,这样一个人,将这样一颗心交付给自己,他怎么会察觉不到。
耳畔的风声忽然变大了,像是掠过水面似的,在赵识途的心上吹出一片凌乱的褶皱。屋顶是倾斜的,两人离得那么近,俯在上方的人只需要轻轻探下身,便能贴上他的胸口,抵上他的额头。
上官情果真那么做了,甚至更进一步,贴上他的嘴唇。
赵识途的心已像飓风后的湖岸,他隐约地发觉自己错了,上官情的胸口方才还是暖的,嘴唇此刻却烫得惊人,倘若再多停留一时半刻,连自己都要被火燎着了。还好他总算撤开了唇,却还悬在咫尺外,盯着身下的人,眼底的光芒摇曳,仿佛暴露了热切之下隐含的忐忑。
赵识途清了清嗓子,讪笑道:“若是想与我共度良宵,我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这个地方是不是太简陋了些。”
上官情像大梦初醒似的,撑起手臂,也将视线移开。
赵识途只觉得压在身上的重量忽然轻了,身体虽然轻松,心里却感到一阵空虚。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人,在心底苦笑道,若所求只是一个良宵,该有多好。
他抬起手,将手心贴上对方的脸颊,指尖沿着下颚划过,口中轻声唤道:“上官……”
上官情却躲得更远了,这两个字仿佛被施加了诅咒一般,令他背过身去,隔了一会儿,才沉声道:“其实上官并非我的姓氏。”
赵识途也撑着身子坐起来,再度凑到他耳畔,笑道:“这个好说,我以后叫你阿情如何,这名字总归是你自己取的吧。”
第54章乘月几人归(二)
上官情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思路,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赵识途端详他呆若木鸡的模样,终于按捺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说来你怎么会选中这样一个名字,若不是我认识你,我会以为你是个扭捏羞涩的少女。”
上官情当然不是少女,也断然与扭捏羞涩不沾边,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高大挺拔,性情也如男人一样马虎刻板,鲜少留意自己的容貌。可是,当他垂下眼睛的时候,赵识途忽然发觉他的睫毛竟然很长,随着眼睑的开阖轻微颤动。
不论女人还是男人,在情动的时候,总是会变得比平时更温和,更柔软,何况上官情的轮廓并不算粗犷,只不过疏于打理,虽然肤色晒得偏黑,眼睛却是明亮的,眼角上挑,与柳叶般的眉形相称相映,透着几分清秀的气质。
上官情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有何不妥?”
赵识途半气半笑地抱怨道:“难道没有不妥我就不能看你吗,方才是谁热情似火地将我压在身下,肆意非礼,春宵还没个影儿呢,你该不会对我始乱终弃吧。”
上官情的脸色煞时间又白又红:“那倒不是。”
赵识途盯着他看得出神,他自知理亏,无话辩解的窘迫模样,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隔了一会儿,才答道:“我只是在想,你或许并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上官情又看了他一眼,道:“我曾失手杀了自己的母亲。”
赵识途一怔:“因为修习那罗刹功?”
上官情点头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当年在家中书房偶然发现的秘笈,原来是篡改过的赝本。我先是狂性大发,而后又昏睡不醒,医师说我经络紊乱,活不过三年,我的父亲,三年未过,便当我已经死了。”
赵识途心里猛地一沉,隐隐觉察到一些线索,却又不敢肯定,接着问:“所以你才要离开家?”
上官情道:“那秘籍以梵文所写,我便一路泊至西域,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厥草生在石缝里,剥开后竟能吮出甘霖,胡杨树泣出泪珠,可以当作药引,我靠着它们活下来。以天穹为盖,以残阳作灯,你知道么?那里的山比这里辽阔百倍,风掀起沙石的时候,天地像是颠倒了一样,人行于天地间,比砂砾还要渺小,那时候我常常觉得,生与死,兴与亡,似乎都不再重要……”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说得久了,便语无伦次起来。赵识途打断他道:“绝没有这样的事,至少我很庆幸你活着。”
上官情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甚至顾不上掩饰讶异,只是怔怔地望着对面的人。
风声忽然小了,夕阳沉入地面,西边的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晖将尽未尽。华灯初上的街市,层叠耸立的山峦,都融化在一片朦胧中,看不太真切,唯独眼前人的面容是真切的。
那一刻赵识途忽然觉得,倘若日月就此静止,倘若这一刻便是亘久,该有多好。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在回过神之前,上官情却已经站了起来,把佩刀拿回手里,看起来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淡淡道:“我已没事了,我们走吧。”
赵识途感到几分错愕,只能答道:“好。”
上官情朝他点点头,而后纵身一跃,黑衣的背影投入黑暗之中。
赵识途眼看着视野忽地一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