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显然是在催促着什么,上首那桌有位男子端着酒盏站了起来,转头面朝一众宾客。
“谢某在未央城内四十三载,虽遗憾未有小成,却也算是残生之中难得愉快的一段时光。遥想当年,谢某蒙受冤屈、误入歧途,幸得柏舟、香象二位师父指点迷津,将我导入正途,又承蒙无庸城主收留。如今我已心无挂碍、无仇怨、无执念,也该是离开此处,继续前行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他举起酒盏,向着四周微微致意:“今夜风清月明、又得佳友送行,谢某已无遗憾。吉时已至,诸位,保重。”
说罢,他便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摔碎了酒杯,转身朝着庭院深处那一大丛正在茂盛绽放的蝟实花走去。
练朱弦发誓自己只不过是眨了一眨眼睛,那人便如叶片上的露水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50章 酒楼怪谈
主人既已飘然离去,庭院里的这场酒宴便也陆续散场。练朱弦虽然并未完全理解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心中却也猜测到了七八分。
他正准备问问凤章君自己猜对了多少,却见店家小二将酒水端了上来,还顺便拿来了几个空的碗碟。
燕英一边张罗着催促年纪最轻、辈分最小的李天权为诸位前辈倒酒,自己则将带来的下酒菜一样样取出来,装在碗碟里。一通忙碌之后,桌上倒也显得有模有样。
众人举杯寒暄,美酒落肚,气氛自然熟络起来。
想起叶蓁蓁之事,练朱弦忍不住首先开口试探顾烟蓝:“日前,我曾在西仙源见过贵派掌门之女。”
顾烟蓝正单手支颐,一副病恹恹、孱弱无力之相,却在听见叶蓁蓁的名字之后,陡然精神起来。
他追问:“……蓁蓁?你见过蓁蓁了?西仙源待她可好?”
练朱弦道:“仙源再好终究比不过自家。像她那么小的孩子,比起送到西仙源里被剁手指头,难道不是更应该留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
这一番话说得着实带刺,顾蓝烟肉眼可见地怔了一怔。
燕英眼皮突跳了两下,赶紧过来解围:“小师叔,话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我怎么听说这阵子碧云居要准备开山大典,全门上下闭门斋戒一个月,你怎么偏偏跑出来了?”
顾烟蓝却并没有理会燕英,反而一脸坦诚地面对着练朱弦。
“没能让蓁蓁继续留在碧云居,的确是我与几位师兄妹们最大的遗憾。可如今的碧云居,早就不是当年的碧云居了,让她早点离开,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顾烟蓝的态度如此温和,的确令练朱弦有些意外,可他仍然有些话不吐不快。
“恕我直言,我从未见过有哪个门派会如此劣待飞升掌门的家人。叶掌门为碧云居所做的种种贡献,难道还不够碧云居好好养大他一个女儿吗?”
这一番话出口,就连练朱弦自己都觉得委实有些超过。他正想着应该如何往回找补,却见顾烟蓝轻咳两声,反倒露出了一个病恹恹的笑容来。
“这倒也是巧了……其实就在不久之前,在下还与练兄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只不过,我是当着碧云居现任掌门的面说的,然后就被赶了出来。”
“……你是被赶出来的?!”燕英顿时大叫起来,“那个老混球,竟敢这么对付小师叔你?!”
“嘘——”
顾烟蓝却让他别那么激动,又转头看了一眼在座的凤章君,有气无力地似笑非笑:“新任的杜掌门与春梧君可是至交好友,凤章君您可千万别将我们这些私底下议论的事情,告诉给大真人知道唷。”
凤章君面无表情回应他:“那是春梧君之事,与我无关。”
“……”话已至此,练朱弦知道自己错怪了顾烟蓝,赶紧起身抱拳:“顾兄抱歉,刚才是我太过冲动,还望顾兄海涵!”
顾烟蓝却连连摇头:“蓁蓁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没爹没娘又寄人篱下,阁下能够如此为她仗义执言,即便错怪,顾某也断没有生气的理由……其实此番来到东仙源,我也曾经想要去西仙源探望她,奈何那里不是什么人都进得去的。也就只能在这未央城里转悠转悠了。”
听他提起了西仙源,练朱弦与凤章君默默对视了一眼,但谁也没说话。
倒是那燕英又嚷了起来:“对了,小师叔你是来城里投靠师父和师叔的吧?我们也正巧要去找他们,不如……”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
一道声音从楼梯那边传过来。众人循声望去,发现一个身穿杏黄色法袍,腰佩翠玉革带的昂藏男子,正负手向这边走来。
“哎呀呀……我的好师父!”燕英顿时嗖地一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跑到那人身旁做亲热状,“好久没见了,徒儿真真儿地好想念师父!”
黄衣男子却瞪他一眼:“听说你这次擅闯西仙源,掌门已经说了要狠狠地罚你,你在我跟前装乖讨巧也没用!”
一旁的李天权闻言,也赶紧解释道:“商师叔,是我强行带他一块儿过去的。要罚就只罚我!”
黄衣男子将目光转向李天权,表情十分严肃:“小王爷,你已不是东仙源门人,这门规自然罚不到你的头上来。你若是真心为燕英着想,就不要总是来招惹他。”
这师父对待李天权的态度听上去有点微妙——练朱弦正默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