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有些愣怔,这话多少年没有从明楼嘴里说出来过。这本是当年两人早年在巴黎的时候调笑的玩话,仿佛是因为明楼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明诚随手在哪张纸上涂的明楼的速写肖像,画便画了,偏偏明诚又在纸背写了几行诗,明楼念了念,数了数,确定是首夭折了的十四行诗。
明诚的爱人自然是他。
明楼逗他,非要他当着面念。
明诚那时候脸皮薄,念不下去,明楼紧追不舍,还审他,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
“情诗写了,就要背把吉他,到心仪的女孩子楼下,边弹边唱。”明楼说高兴了,一时半会没发现嘴瓢把自己说成了女孩子,兴致勃勃的,“你填个曲子,唱唱?”
“哪能说填曲子就填的。”明诚跑得飞快,明楼抱着手臂笑着,也不追,不一会儿,明诚果然跑回来了,绕回来的,站在明楼的身后,不许他转过身来。
明诚清了清嗓子。
开口,不是英文,是字正腔圆的中国国话。
“世界上最刻骨铭心的爱情,不是生死相依。”
“而是我执笔想勾勒你的眉眼,却惊觉这世上竟只有一个你。”
明楼失笑,“这不是废话么?”
“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啊。”明诚仍旧不许明楼回过头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啊。”
如今明诚慵懒地躺在他的身上,敛去了无数的悲怆和伤痛,一路血泪摸爬而来,明楼仍旧庆幸,他看着爱人的眼睛,仍旧与当年无二,倒映着这个世界上最璀璨的星河。
“你想听哪一首?”
“当真肯念?”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诚抬起修长的手指,用手背挡住了眼睛,“早该如此的。”
明诚离开之后,先去军统站里找了一趟马汉山,才折回家去。
小李在门口擦洗着汽车,“三公子回来了。”
“父亲和姑父今日不去行里么?”明诚问了一句。
“二公子回来了。”小李把抹布扔回桶里,“那个……朱小姐……”
“进了这个家门,我是方三公子,你是司机。”明诚抬脚往屋里走。
客厅里很安静。
方步亭坐在沙发的中央,还穿着睡衣,披着件外套。
方孟韦不知道是跪在地毯上还是坐在地毯上,他伏在方步亭的膝上,仍如一个垂髫之龄的孩子。
方步亭一下下地抚着方孟韦的脊背,嘴唇翕动着,依稀是在低声和方孟韦说着什么。
安和而从容。
父子,大约本就该这个样子的。
明诚站在门口有些黯然,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该进去打扰。
他是有遗憾的,以前觉得自己没有拥有过,所以不会有。如今有了,却越发遗憾于曾经的没有。
明楼如兄如父,却终究不是父亲。等到后来,他自己生了别的心思,和明楼在一起的时候,拥抱亲吻都带上了情爱的味道,又混合着日渐深切的亲情。
百感交杂,却从来不是父亲。
“是不是阿诚回来了呀。”程小云从里面打开了门,正正对上了明诚,“怎么在门外站着?”
明诚笑笑,进屋,方孟韦已经起来了,坐在方步亭的身边,给方步亭捶腿。
方步亭脸色不甚好,方孟韦脸上反倒有些讨好的意味。
“你也先别忙……”方步亭抬眼看看明诚,“满脸的憔悴疲倦,你才几岁?受了伤,就好好在家呆着。”
明诚应是,转眼看看方孟韦的神情,也猜出了十之八九,“明日天津港有船开往上海,到了上海的当天晚上就有飞机直飞巴黎——木兰和王平走吧,我安排人送他们走,上海和巴黎都会有人照应的。”
方孟韦愕然,明诚确实是准确无误地猜出了他的心思。
“你们都商量好了,还来问我的意思做什么?”方步亭重重地顿了顿手杖。
明诚低声叙述,“孟韦和兄长感情亲,不愿意离开也正常,木兰非走不可了,中统的人早就盯上了木兰,我怕拖久了,生病疯癫这个借口也顶不住了,木兰毕竟是您的外甥女,不是亲女儿,外人做起事来,若是直指姑父,也不会再顾忌木兰。”
“又是你那个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方步亭对方孟韦恨铁不成钢,方孟韦又低眉顺眼的,他又狠不下心去训斥,“你已经不是军职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爸,我不是不走……再等等吧,您不是说也要哥哥和我一起走么?”方孟韦绞尽脑汁敷衍方步亭,方步亭眼里这不过是点微末伎俩,“算了,管不住你了,你自己说的,若是孟敖也答应了,你不能再任性了。”
其实家里最不任性的就是方孟韦了。
方孟韦点头。
谢培东一直默不作声地在旁,闻言就上楼把木兰喊下来,木兰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问一句答一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多说了,也不说愿意还是不愿意,只问方孟韦——
“小哥嫌我麻烦么?”
“你哪里的话,”方孟韦急忙解释道,“我晚一些,晚一些和大哥一起也去。”
木兰沉默了一会儿,只说自己走得突然,今天想去何孝钰家告别。
方孟韦急忙给她做司机。
两人一走,家里又陷入了沉寂。
方步亭还欲说些什么,却见方孟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二楼走到了楼梯的半中央,“你去了哪里回来?”
“办点事情,兄长知道的。”
“知道,我眼睁睁地看着朱徽茵死的,如何不知道。”
方步亭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