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个如此普通的人。
明诚把苏轩查了个底朝天,苏轩竟然就是个往上数十八代都是读书文人的普通人。
明诚到底忍不住了,非要萧峥嵘说个明白。
那是个湿漉漉的上海的春天,仍旧穿着76号特务制服的萧峥嵘,站在微雨之中,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小女孩子的神情。
“没有为什么,他就站在那儿,我就想追上去,无端端地就想追上去。”
飞蛾扑火。
地狱里的人最向往的光明。
我的光明啊。
明楼从外面慢慢关上了救护车后面的门,两人视线没有交汇,可是明诚感觉到了他的目光。
我的光明啊。
救护车呼啸而去。
中统站院内一片死寂。
马汉山不看接下来的戏,明楼欠了他人情,他又和明诚有利益往来,明诚保下来,他未来不管是前途还是钱途都是一片光明,至于吕昇这个毛都没长齐就敢烧老虎屁股的人,他可不稀罕管。
军统来的人呼啦啦地走了。
中统的人还团团围着站在院子里,吕昇站在楼前,面如死灰,连不甘的表情都没有了。
明楼就站在他的正前方,隔着十数米。
何其沧还坐在唯一的那张椅子上,神色不明。
方孟敖低垂着眉眼,有些驼背,松垮垮地站着。
“你赢了。”吕昇说道,“明楼啊明楼,你真有本事,共产党都能包庇。”
“我说过了,我的副官,不可能是共产党,吕站长先入为主……是失职,具体失职到什么地步,得看,南京方面,保你不保了。”明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烟,点燃了一支,一点红光在黑夜之中闪烁着,“明诚进了军统将近十三年了,军功累累,至今也不过是个上校副官,吕站长将将而立之年,就成了一个重镇的中统站长。恕我直言,中统这样,迟早得毁在你们这些飞升的愣头青手里。”
“蠹虫!”吕昇的骂声已经失去了威胁,徒剩一点儿力不从心的悲凉之感,“党国是毁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的,互相包庇,利益往来——连通共的罪都……”
“都在废话些什么狗屁!”何其沧拍了桌子,说了今天晚上唯一一句脏话,“你们那个党要是毁了,就是你们这些玩意儿一起毁的,内斗!傻子!”
明楼还愣了一下,没事骂他干嘛?
“你!总不能是自己来的吧!你让你的司机送我回去!”何其沧站了起来,指挥明楼道,“我年纪大了,折腾不了一个晚上,城门也快开了,我先回家歇歇。”
“还有孟敖,你要打,改天跟他找个空地儿打。先去陪你兄弟去,你爹也一把年纪了,成日里装那个波澜不惊的死样儿,看着就心烦,迟早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看你是给你先给你兄弟哭丧还是先给你老子戴孝!”
“何伯父,我送您回去。”方孟敖并不想和明楼坐一辆车。
“两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何其沧又拍了桌子,“那什么,你应该四十多岁了,”何其沧指指明楼,“婆婆妈妈!明诚是不是共产党,和他是不是你们兄弟有关系吗!”
最终还是方孟敖开明楼的车,载着明楼往医院驶去。
事已至此,方孟敖对两人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
明楼知道方孟敖是个后脑勺长眼睛的人,哪怕没有看后视镜,也是在观察他,“方大公子,平心而论,如果真的找个地方打架,我是打不过你的。”
方孟敖不接话,一脚油门下去。
万千疑问,却无从问起。
“你也别拿崔中石的死去怪他了。”明楼叹了一口气,“萧峥嵘的死已经足够压倒他了。”
?“你怀疑他,早就开始了吧?并不是因为那个胶卷。”明楼捏着眉间,“阿诚身在其中,理智很清楚,感情上不肯接受,也不愿意去提防你罢了。”
“你们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吧。”方孟敖道,“至亲之间,走到如斯地步。崔叔宁肯死,阿诚也宁肯死,死亡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说呢?死亡线上的王牌飞行员?”明楼靠着椅背,“死亡这种东西,当然是落在自己身上最容易,落在在乎的人身上最难。”
“我们都不畏死,”方孟敖放缓了车速,车顶的灯照着他的半边脸,另一半隐没于阴影之中,“却逼得人生死不能。”
这样的路,明诚和明楼,已经走了十几年了。
“有一样东西,”明楼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型的录音机,“我私自搜了崔中石的住宅,当然,他的遗孀和孩子已经不在那儿住了,找到了点东西。”
方孟敖单手接过。
明楼没有松手,“你回去,自己听吧。”
车停在了医院的门口。
方孟敖把录音机揣进了怀里,下车,明楼慢一步下车,也跟上了。
明诚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里。
方步亭,谢培东,程小云都在外面等着。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方步亭在门外等着方孟韦做手术,这一次,等的是明诚。
他抬头,见是自己的长子。
方孟敖上前直接拿过了方步亭的手杖,半是搀扶半是强迫地扶着方步亭坐在了椅子上,“您站着和坐着,都是一样地等。”
“你……”方步亭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杖。
方孟敖把手杖放远了,“上了年纪就要服老,你三个儿子,一个都不中用么?”
从方孟敖有记忆起,这根手杖就没有离开过方步亭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