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长叹一声,忍不住去揉抽痛的太阳穴。
路太长,不知道在何方是尽头。尽头那儿,是不是深渊万丈?
军统局历来只效忠于蒋总裁,然而明楼既然能够拿到这个任命,许春秋和他背后的人肯定是下了大手笔——他们自然不会傻到暴露明楼是他们已经拉拢的人。
戴笠死了,军统里也不是每个人都信服毛人凤。
钻了缝隙,找了人的弱点,在政治之中沉浮的人,最懂得这样的把戏。
明楼不能不走这一步了。因为国共两党,终究还是走上了骨肉相残的道路。
国府一朝撕裂了两党的和平协议,大军已经同时发向了各大解放区。骨肉相残,终究成真了。
他明楼,做不到力挽狂澜,也不能血战疆场无愧于心,他一辈子,都注定在黑暗之中摸索。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站在阳光下,告诉别人他曾为了国家,亲手把最亲爱的家人、战友、下属统统推入了死地,他也是一个抗日者。
他也曾保家卫国过。
然而他保下的山河,如今又陷入了破碎,风雨飘摇的境地。
午夜梦回,总有人质问他,所有人都死了,怎么唯独你没有死?
没有死,就要战斗。
他还在战斗。用最见不得阳光的方式,用最惨烈的方式。
夏天的太阳很高。
窗户外的光亮有些晃眼睛。明楼眯着眼睛,想着最后一张档案上的那个搭档,疯了一辈子,谁的队都不站。
真好,谁也不为,一辈子,只为了国家和信仰。活来死去,坦坦荡荡。
他不够坦荡。
桌上的咖啡凉却了。明诚总是担心他这些琐碎的小事,却一直没有发现,他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不会喝别人手里递来的东西的。
明楼转着桌上的一支钢笔,是明诚的,准确的说是一支用来画速写的钢笔,他见着好看,就非要拿走。明诚总是让着他。
后来才得知是明诚从巴黎带回来的最后一支了。他要还,明诚不要,他赌气说给他买一箱。
“确实是只很普通的钢笔。”明诚笑笑,“没什么稀奇,其实就是学校商店里几块钱买的,不过那时候刚上艺术系,学了这些,和同学一样觉得好玩,就自己画了花样,找了工科的同学帮忙镀上去的,又自己刻了几笔。”
“就这一支了?”明楼心想怪不得那么好看。
“那会儿做了一批,大家一人分了几支,我把剩下的都收起来了,十多年,坏得也差不多了。”
“现在你自己做一支很难?”
明楼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纯粹是脑子有病。
不是做一支笔很难,而是再回到那时候的心境,是不可能了。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很想告诉明诚,在巴黎,在上海,哪怕是现在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恨不得把他圈在怀里。
告诉他,他真的愿意做一个万劫不复的罪人。
他挣扎了那么多年,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有朝一日,明诚终于也会厌倦了,去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享受一份简单的感情。
明诚一步步地,走到他的身边,终于长成了一棵和他并肩的大树。
暴风雨却即将来临了。
明诚下午的时候还是来上班了。
秘书处的人见到他都是一副救世主终于来临的表情。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明诚一边泡茶一边问。
“许主任来了一趟,和司长谈了一会事情,还有,许主任的秘书说,这个是给您的。”小秘书递来一个精致的盒子。
明诚放下茶壶,把盒子打开一看——
竟是一套上好的油画颜料,巴黎的,而且是一家如今已经倒闭了许久的画坊独有的。
真是摸得准他的喜好。
明诚摸了摸颜料,知道这不是现买的,应该也是被人收藏了一些年头的东西,看了是为了他忍痛割爱了。明诚倒是有些好奇,贵不贵重不是问题,问题是就那么容易碰上一个和他说得上志同道合的人?
“怎么还给您送旧东西?”小秘书上来巴结明诚,“以前那个许主任还不是看不起您,现在送东西来——还敢送旧的……”
明诚冷笑了一下,“有些东西啊,送对了人,哪怕是黄金也比不上的——人家什么时候看得起我了——要么是看得起明家,要么是……”
明诚收了声音,才放出自己是方家人的消息,动作就这么快。
明楼的电话进来的恰到好处。
“来了就进我办公室,有时间和小秘书说话没时间沏茶?”
所以明诚一直怀疑明楼是装了窃听器在秘书处的,然而他这个老牌特工一直没有发现。
不过因着近日明楼莫名其妙地对他不再拒绝和推却,隐隐还有些主动亲近的意思,明诚的心情也十分的好。
当下便拿着茶壶进明楼办公室了。
43
清茶一缕,徐徐倒入茶杯。
“咖啡不能喝?”明诚看那杯丝毫没有动过的咖啡,“小黄秘书还是不会泡咖啡?”
“你教她了?”
“能有多难?”明诚收走那杯咖啡,鼻翼翕动了一下,“你喝酒啦?”
“一起?”明楼敲敲桌子。
明诚开了柜子拿酒,绛红色的液体徐徐倒入高脚杯里,“大哥,虽然我个人是很开心的,但是,事出反常即有妖。”
“越发有出息了,编排我都不打草稿了。”明楼接过酒杯,抿了一口,“怎么了,艺术家,以前不是你常常感叹求而不得太过痛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