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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为难了。”
书房里,何其沧坐在方步亭的对面,“毕竟是你满心觉得愧疚的儿子。”
“愧疚?何止是愧疚。”方步亭道,方才电话里的明镜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悲喜不明。
“我对明家的了解也有限,当年在巴黎见到明楼,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哪家的贵公子罢了。”何其沧犹自觉得当年阴错阳差,若是能早点见到明诚,也算能早点了了老友的心愿,“看那明家大姐的口气,也是把他当成亲生兄弟对待的。”
“你还记得我们俩年轻的时候么?”方步亭问他,“远在重洋之外,隔着一个太平洋,也为了救国,四处奔走,自认为要无愧于国家。结果碌碌一辈子……”
“我们不是不想救国,我们一辈子都在为了救国奔走,没想到越走,越不知道路在哪里……国家一日日地沉疴下去,我们呢?我们在做什么?我们把自己的孩子填进去,又在做什么?”何其沧声音越发地低沉了,“我们在等着美国人的面粉果腹,等着美国人的武器,我们在打自己人,大笔大笔的金钱,往哪儿去了?你我都是学经济的,我龟缩在学校里,想保几个学生老师,还得借着司徒雷登的脸面,你当了北平分行的行长,保的了什么,又保不了什么?你门儿清,我也清楚,世间之事,总不能万全。”
“一个儿子不愿意认我,一个儿子在身边,一个儿子……已经不能称作是我的儿子了。”方步亭对着老友知己,难得可以松懈一些,也脆弱一些,“我先是保不住发妻,后是保不住小妹,现在又看着幼子一步步地往深渊里走。”
“若是……让他不必去奔走了。”何其沧道,“人各有命。”
“他大哥都发话了,他自然会去的。况且,这件事情,他做与不做,区别也不大,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早就不能回头了。”方步亭说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受美国的教育和影响,归国之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你我对子女的管束向来是自由主义,如今我看他,他与他的母亲很像——一手好钢琴,一笔好油画,我本想留他在身边,像对孟韦那样,有个硬气的背景,但是也有一个无关生死的工作……不过是奢望。”
两人均是相对无言。
明诚也不可能放了电话就跑到北平军统站里去,明楼晚一些会和北平军统站打招呼,他借着出公差的名义,到时候再顺便走走关系。
凌晨时候他才休息,何其沧等人又是一早上门,他又得起来,现下总算是有点时间处理一下他那可怜的右胳膊。
缝合的地方崩开了几针,有点渗血。明诚重新消毒包扎了一下,正准备裹纱布。
方孟韦一头就扎进来了。不敲门的德行和明台真像。
“你……”方孟韦吓了一跳,急忙把门关了,凑到他的旁边,“怎么回事?你昨天还受伤了?有人敢打你?”
好歹也是冒充他这个北平警察局的副局长好不好呀。
“快两周了,不是这次。”明诚见他反正也看见了,索性把纱布给他,“我手不好抬起来,你包扎总会吧?”
“会。”方孟韦动作很麻利,“不过你确定不要叫医生……算了。”这可是枪伤,说不清楚。
“还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
“你就很好了?”明诚知道方孟韦肯定会和警备司令部的人起冲突了,否则不会灰突突地回来,尽管换了身衣服,脸上还有擦伤的痕迹,“打起来了?”
“有咱爹在,他不打我,满北平里有几个人敢真正和我动手?”方孟韦撇撇嘴,“爸为了他们……一辈子,大哥也不肯回家,其实爸爸哪里就容易了?都是身不由己。”
“爸还有你。”
方孟韦听见这个称呼还愣了一下,“你肯这样称呼,爸一定很高兴——所以你不肯叫我哥哥?”
“我可以叫你弟弟。”明诚逗他。
“我是不和你计较。”方孟韦一脸的宽容,“不过你要是肯叫一声大哥,估计他得乐得马上开飞机回北平。”
“然后你哥就要上军事法庭了。”明诚笑道。
“别咒他,他整日里那么刚直,得罪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其实他原本是不想去航校的,想继续留在军队服役,不过……”方孟韦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他原先以为是上头的命令,后来发现有父亲的插手,结果那时候去南京,一声不吭就走了,连我和木兰都不理。”
明诚倒是可以理解方步亭对方孟敖的保护,可是他也知道方孟敖自然是不能接受这种做法的,“我也不能常常在家里,父亲和小妹,还是要靠你。”
“行了,我靠着父亲才好乘凉。”方孟韦总是开朗一些,也容易满足。
明诚于是在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失散,如今会不会也是这个模样?
可是他就遇不上明楼了。
他愿意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黄粱美梦,只要明楼不是就好了。
“大哥说的那些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方孟韦想了想,还是对明诚解释道,“你当年失散,大哥一直觉得是他的错,总想着你回家。他觉得血缘至亲最重要,也不想想,二十年,是不是亲生的,都是割舍不掉的。”
“兄长只是转不过弯来。”明诚穿上了衬衫,挨个扣着扣子,“他若是真的不愿意认家里,何必非要让我回来,又何必一定逼着你留着父亲身边不能离开?他满心里,只愿意自己一个人做孤臣孽子。”
明诚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