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多久了,也忘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军校里——那时候还不是军校,戴笠也不是局长,他第一次发电报的光景。
学会了基本的操作之后几个人互相发电报玩,滴答滴答的声音满室晃悠。
许国二十余年,如今却不知何处是退路。
狡兔死,走狗烹。
明楼点燃了一支香烟,不抽,夹在手指间,任烟雾袅袅。
南京太远,他管不到了,然而他明楼一世至此,从来没有成为过囚笼里的困兽。
这一次也不可以。
明明已经是初秋了,午后怎么还是充满着燥热。
直到夕阳西沉,这一日令人窒息的烦闷才算稍稍过去。
方孟韦被推出了手术室,命在,却不知道何时可以清醒。方孟敖拎着医生的领子质问,医生见惯了生死,管不得你是谁家的公子,人命在命运之前,永远都是无力而苍白的。
“失血过多,子弹又是嵌在内脏之间,能活着就不错了。”医生叮叮当当地拿过来一个托盘,一枚子弹躺在里面,沾满了血肉,“留院观察,是家人守着还是佣人守着?待会儿护士过来说一些事项。”
明诚还搀扶着方步亭,方步亭松了一口气,紧绷了这么久,一瞬间之下差点儿脱力过去,“多谢。”
方孟敖徒手就将那枚子弹握在了手里。
方步亭无瑕管他,跟着护士一块儿送方孟韦回病房,明诚去办手续,“兄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方孟敖对着光看那枚子弹,“你我都是军人,这是什么子弹你不知道?打在他身上你对不起,打在你身上,谁对不起?”
明诚不说话,方孟敖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我要回南京了。”方孟敖突然来了一句。
“你不能离开。”明诚道。
方孟敖定定地看着明诚的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然而不会有结果的,“你知道?”
“你是军人,现役军人。”明诚直视着方孟敖的眼睛,“然而我想,你会抗命的。”
“我从驼峰航线里九死一生地回来,不是为了向自己的同胞投弹的。”
“军令如山。”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方孟敖渐渐用力,将那枚子弹摁进了自己的手心里,“此刻不是有一个很好的借口?我亲弟弟生死不明,不知道遭了谁的暗算,我还要上前线?”
明诚越过方孟敖,被方孟敖拦住了。
“我只问你一句,这一切到底是殃及池鱼,还是早有设计?”
明诚猛地回头看他,“兄长什么意思。”
“我只要你一句话。”方孟敖不依不挠,“你和父亲真的很像。”
总是把一切都算进去,可是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东西不能算了。父母子女血浓于水,同胞兄弟姐妹骨肉相容。
“你怪我便怪吧。”明诚十分坦然,“我这些年来……”
“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方孟敖松开了抓住明诚衣服的手,“你也别把我当傻子,这些事情,和你那大哥脱不了干系,你不必替他圆场。”
千般万般算计,到头来,算到自己至亲的身上,如何下得去手。
方孟敖不可能明白的。
他大步地离开了。
却在街道的拐角处,见到了一个人。
崔中石安静地立在午后的街道上,淡然无波澜,如北平秋日青空之上的一抹轻云。
“不可以去。”崔中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
“你如何知道我想做什么?”
“今时今日不同以往,北平也不是梁山泊,不是你可以意气用事的地方。”崔中石抓住了方孟敖的手——
一手血腥,握着那颗子弹。
“那是我的亲弟弟。”
“你却不是往日的方孟敖了。”
你在党旗面前,宣过誓的。
“崔叔,总不能连你都把我当傻子耍。”
“我向来当你是晚辈,是朋友,”崔中石拍拍方孟敖衣服上的褶皱,“还有……”
崔中石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战友。
北平行辕,李宇清的办公室。
“明站长真是稀客。”李宇清让秘书们都出去了,“我以为,应该是明副官出面的。”
“一个站长副官和一个副总统的副官长,总是不一样的。”明楼靠着椅背,端着一个白瓷的茶杯,“况且我这个站长,还能当几日,不好说啊。”
“不是站长,还是司长,脱了那些血腥的勾当,明站长也是一个经济好手。”李宇清撑着桌子,笑道,“副总统自然欢迎明先生。”
“明某人,向来刚愎自用。”明楼瞥了一眼李宇清递来的烟,不接,“我给军统卖命二十余年,说不上忠心不忠心,当年戴局长的知遇之恩,总是要报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宇清挑眉,“我想我们和明先生,目的是一样的。”
“韩信怎么死的,胡惟庸怎么死的,历史总不会骗人。”明楼摸着制服上的袖口,“我们的目的不一样。”
“我可不是做的了主的人。”李宇清看着明楼,意有所指。
“你总是个能传话的人。”
“其实我们和明先生,可以合作愉快的。”李宇清道,“南京方面,情况您应该也知道,毛局长这段日子,已经处理了不少戴局长的旧属;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宇清指了指上头,“军统和中统,怕是要变天了,太子爷要踩着人上位,一旦揪着一些东西彻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