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日,一个内线递给他这盒录音带。
那日木兰倒在那儿,分了马汉山的心,北平军统的人没有找到这个李书记一早藏好的录音带。
足足一个小时,带子里都是吵吵闹闹的声音。
直到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
梁经纶闭上了眼睛,回忆着那位“黎太太”的样子。
“你们不能这样啊!她是黎先生的太太啊!”
木兰撕心裂肺地呼喊着。
黎先生……梁经纶用钢笔点着桌面,那个可不是黎先生。
而后录音带里就是一片混乱。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了,“我不能带你走了,你记着,你的家人,永远都是为了你好的……”
梁经纶摁停了录音带。
他开了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秘密文件,用裁纸刀开了,抽出了一沓资料。
里面一张照片,盛装的新娘,西装革履的翩翩公子,尽管照片已经老旧泛黄了,仍可见一双璧人的样子——
明家的小少爷,明台,和他的妻子,程锦云。
从梁经纶发现明台乔装出现在方家的那一刻起,他便对明台有所怀疑。然而以他的能力查下去,只能发现明台居然是军统的特工。
军衔比他还高。他尝试和明台联络,明台也回电了,摆明了是军统的身份,然而梁经纶不敢贸然去接头——
事实上,他不用和任何人接头,他有他单线的上级,而且他多年来潜伏在共产党学联组织里,进步教师的身份已经非常明显了——
明台就是这样露出了破绽。
两条不同的线,明台在不知道梁经纶具体级别和联络人的情况下,同意了和他接头。
梁经纶自己,是一枚特殊的棋子,有长远之用,根本不需要和一个军统的特工——身份是军统潜伏进共产党的特工接头。
为了以防万一,梁经纶派了自己的一个下线去和明台接头。下线也安全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明台确实是军统的特工,上海站的人,这几年因为任务辗转,被派来了北平,要顺藤查共产党的军事间谍。明台在得知了对方是经济线的人之后,表示两方没有交集,以后无须会面。不过在遭遇意外的时候需要互相驰援。
一切都符合程序。
怀疑归怀疑,梁经纶没有证据。而且这么长时间来,明台并没有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似乎因为方家的缘故,这个所谓的钢琴老师会开导开导木兰,然而木兰闹得天翻地覆那几日,他也没有起什么作用。
档案袋里是另外一份明台的资料,梁经纶前些日子联系了蒋经国的副官,对方直接给了他军统高层的秘密资料。
明台,居然是当年那个著名的死间计划的死棋。
当年梁经纶仍在重庆,因为蒋经国的关系,对王天风这个著名的疯子也有所耳闻。
是一个,爱国者,抗日者,英雄。
然而王天风确实是殉国了的,最核心的一枚死棋,却活了下来。
梁经纶合上资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呼吸困难。
明台,是不是共产党,真的那么重要么?
然而她的妻子,却没有丝毫的证据表明她也是党国的人。这一卷录音基本上可以肯定程锦云是共产党了。起码可以证明,大开杀戒的人,是她。
梁经纶将录音收进了抽屉的深处,旁边一个小盒子,装着一个微缩胶卷。
方孟韦是五日之后清醒过来的。浑身脱力,甚至没有力气感觉到伤口的痛楚。
方步亭生生在医院守了五日,再见到儿子睁开的双眼,竟然觉得恍如隔世,老泪纵横。
方孟韦说不出话,摸摸索索地握住了老父的手,想哭,却发现自己连泪水都无力淌下来。
接着就是兵荒马乱地一通身体检查,确实无大碍。方孟韦好歹这些年都是警察,身体的底子好,命留住了,也没有留下后遗症,剩下的,就是静养,等待伤处的愈合和身体的恢复。
方步亭这几日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岁,头发也越发地花白了。北平分行里的事情一概都不管了,统统都由崔中石去打理,崔中石无权过问的,方步亭就放权给他管。
有人急事来找谢培东,谢培东还没有走出木兰的病房门,木兰就歇斯底里地大闹起来,尖利的凄叫声就像地狱里的厉鬼一样。
但凡知道点内情的人都说,这次的变故,都是冲着方家来的,向来耿直,在市民之间口碑不错的方副局长差点被一枪打死,方家的表小姐,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花儿一样,明明什么都不懂,生生被逼疯了。
这几日来探望的北平高官一拨接着一拨,方步亭不见,众人转道去见谢培东,不过是亲眼目睹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发了疯。
方步亭一脸颓然,决绝得很,说是不愿再做这些断子绝孙的事情了,要辞职回乡养老。
风声一放出去,北平财政司的司长头发都要比方步亭白了,然而方步亭拒不见客。几日之后,南京方面也发急电,要求北平军统站严查凶手,严惩不贷。
更有甚者,据称扬子公司已经准备派代表来慰问方步亭了。
方步亭呆在方孟韦的病房里,从窗外看去,窗外的那棵树已见萧索之意,一叶落,大约天下皆秋了。
“爸,怎么小弟和大哥都不见人影?”方孟韦已经能够半坐着了,“木兰也不见人,这个小祖宗小没良心的……”
“怕吓着她,骗她去何校长家住着了。”方步亭道。
没有人敢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