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下起雨,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纸伞,一手撑伞,一手将他牵到自己腿边。他很矮,正好看到男人腰侧那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在黑色衣袍上不怎么显眼。
起了大风,吹着雨浇到了他们身上,那牡丹竟被涮得褪了色,雨水顺着男人的衣袍流下时已是鲜红的。
他一下一下舔着糖人,愣愣盯着雨滴在地上画下的红痕。大约因为糖人太甜,齁得他有些恶心。他的脸早是湿漉漉的了,可还有不间断的雨水拍来,他被拍得迷迷糊糊,渐渐就记着那刺眼的红色了,其余再也看不清。
再醒来时他躺在床上,却不是家里的床,因这里的被窝要暖和太多。眼前是那男人,正冲他温柔地笑。他听他轻声道:“你是孤儿,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从今天起你便跟在我身边,唤我一声义父罢。”
他那时还小,小到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现在想来大概也是又恐又怒。
“义父。”他道,声音稚嫩动听。
裴世芳情难自禁,亲了亲他的脸颊。
义父说他是孤儿他便是。因他见识过那牡丹红得多么刺眼,多么狰狞,如巨蟒,轻柔地缠住他,再一点点勒紧,在他颈边吐信子。于是他一瞬便学会了存活于世的秘诀,说来简单,惟“忍”、“装”二字。
周煜澜生在皇家,更是深谙此道。他怎会猜不到皇帝把他放在他身边的用意,所以那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混蛋样子全是做给他看的罢了!
“老师这般恶狠狠盯着我做甚?”
此时两人已重新穿上衣服,体体面面坐在小桌边喝茶。
裴照笑道:“王爷风姿卓绝,便忍不住多瞧了会,若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
周煜澜道:“老师这辈子都要跟在我身边,不急这一时,以后慢慢看罢。”
裴照冲他敷衍地笑了笑,不知这恶心情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心想幸好晚上吃得不多,不然全都要吐出来。
周煜澜放了他一马,道:“刚才......”
裴照马上接道:“草民什么都没听见。”
周煜澜瞥他一眼,一向冷冰冰的面庞突然生动起来,点头道:“没听到......可老师看到了。”
裴照抬眼望向他,道:“那王爷想如何处置我?挖了我的眼睛,还是也干脆把我剁了喂狗?”
周煜澜捏起颗点心递到他唇边,待他咬了口才徐徐道:“老师又跟我说玩笑话。我疼你都来不及,哪里舍得这么对你?”
裴照极力忍耐才没把嘴里的点心喷他一脸,道:“草民愚钝,实在是猜不透王爷的心思。”他确实不解,周煜澜既要谋大事,为何费尽心机让他“不小心”撞破,他于他到底有何用处?
周煜澜把裴照咬了一口的点心扔进自己嘴里,细细品尝着,良久才道:“老师可还记得去年中秋?那晚我们赏月喝酒,吃的也是这桂花糕。”
裴照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却也只能答道:“记得。”
他将食指伸到唇边,张嘴舔了舔,意犹未尽道:“这桂花糕还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裴照腹徘,全天下的桂花糕不都是一个味?能做出别的滋味那才稀奇。
周煜澜拿帕子擦了擦手,道:“老师还记得那时你我躺在后院草地上,我对你说的话?”
裴照与他四目相对,那场景忽然浮现在眼前。
那晚两人喝得都有些多,小王爷耍起小孩子脾气,拉着他说要赏月,非要他把躺椅搬出来。裴照半点力气都懒得用,借着醉意抗命。只懒洋洋往地上一趟,道,这样便可,要那躺椅做甚?小王爷竟也没说什么,直接跟着躺下了。
两人靠在一处,因着醉意莫名生出些平时绝不可能有的亲密。虽然早就不知坦诚相见过多少次了,可心始终隔着层皮,谁也看不见谁的。这酒却似有把肌肤都融掉的神奇效力,互相将里头瞧了个干净。
两人许是胡言乱语了良久,裴照渐渐困了,闭着眼快要彻底睡过去,可小王爷的几句话却如一盆热水直接泼到他脸上,烫得他瞬间清醒,喘不上气。
裴照回过神来,皱着眉作苦恼状:“那日我喝多了,实在想不起王爷说了什么。”
周煜澜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他,像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半晌才道:“我是看老师似乎睡着了才说的,没听着倒也应该。”
裴照突然不安,隐隐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欲把话头引到别处,却来不及了。
只听周煜澜道:“那晚我跟老师说,老师若愿意,等到来年春天,我便去求皇上放母妃出宫。届时我也不再做王爷,带着母亲回江南老家过平常日子。老师也随我回家可好?”
裴照只觉心上一跳、眼前发晕,竟是怎么看周煜澜怎么顺眼。好在他的干儿子们各个都是能说会道、嘴上抹蜜的主儿,他算是练出些道行了,不然真要被小王爷这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唬住,神魂颠倒了。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小口,笑得甚是恭敬,道:“承蒙王爷抬爱,在下实在承受不起。且春天早已过去,旧事重提还有什么意义?”
周煜澜侧过身子,一对墨玉似的眼珠正正对着他,将他的样子深刻在了里头。他一副真诚模样,倒真像是没有任何其他目的,单纯为了把这事和他掰扯清楚似的。
他说:“那时我觉着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你一颗真心便够。老师愈不给我,我便愈想要,发了疯地想要。说了那些话也没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