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她取名,他以家人的身份抚养她长大,他是她最爱的父亲,她也是他最优秀的女儿。
女名楼乐姬,小字吉吉,取自吉祥,愿她一生安康和合。
“她之一生也确实平平安安。”
季闲珺说道这里困扰的笑起来。
“可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可曾幸福,可曾如愿,可曾与爱慕之人携手,可曾怨恨过我这狠心的父亲。”
“她生时我不去问,自负于自己的能力,坚信自己给她的都是最好的,然而她还是走了,离我而去。”
“但是现在想想,我可能是怕的。”
原随云本该一直安静倾听,但听到这里他忍不住道:“你怕什么?”
虽然没见过你的“年轻”,但看过现在的你,也该知道你曾经是何等无所不能的人物——你怎能怕!
隐忍着没有说出口的真心话,原随云想,你这样的人都怕了,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沉静的眸心书写过一段段故事,那其实是他不为人知的过去,可是原随云看不懂,因而季闲珺哂然道:“我不该怕吗?纵使我自信普天之下没人是我一合之敌,但这和子女的幸福又有什么关系?”说到这里,他落寞叹笑,“有我这样的父亲是她的不幸才对,我也许只该求自己不给她带来无谓的伤害就好。”
原随云:“你曾经……发生过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
季闲珺吞下一口潮湿清爽的空气,将一切过去融入短短六个字之中,把那些悔恨伤情的过往再一次死死压在心底不漏分毫。
“我只是想起她曾站在雨中的情景,每到这种天气,我总能想起她质问我的那些话。”
楼乐姬离开季闲珺庇护之前,曾专门找过她已经声名远扬的父亲,之后就是离家数十载而不归。
旁人只以为是父女间的争吵带来意想不到的隔阂,但是季闲珺可以准确的说不是。
季闲珺突然提起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你知道喝酒最容易醉的是谁吗?”
他状似无意的说完,原随云也已经低垂下头。
虽然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这个人高挺的鼻梁,但即使这时正面相对自己恐怕也是分辨不出他的表情的吧。
想想这个人惯来藏得极深的心绪,他哂然道:“容易醉的人?”
季闲珺摇摇头:“那一日她来只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那时我还曾畅饮过美酒,但是听完她的话,我便不再多喝了。”
原随云忽然好奇起来,那个女子究竟说了什么,会如此容易的牵系到季闲珺的一举一动。
他可是知道的,这人是多么霸道自我,从来只有他牵着别人鼻子走,哪里有别人领着他走的份儿。
怀揣着这份疑惑,季闲珺不负他望的道:“她说,是酒杯。”
原随云情不自禁的沉默,像是突然间懒于口舌,又像是……不知怎么去形容这一刹那生出的触动。
像是为落花垂泪的女子,何等之伤。又是何等不忍。
“玲珑心思,巧妙不凡。”
听到他的叹息,季闲珺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笑得无可奈何。
“我道她胡言乱语,如此说酒坛不是醉的更深。你猜她说什么?”
本该为那些缥缈无缘的武学境界凄惶的原随云都不知自己是怎样在不知不觉间,对一个别人口中的女子生出这般多的探究的。
这一切,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他想着,也叹着。
原随云收起心中惆怅,竭力平静道:“说的是什么?”
看表情,季闲珺仿佛回到那一天,浓眉舒展蒙上不能细细评说的心思。
“她说,酒不醉人,真正使人醉的,是喝酒之人。酒坛装酒,看似醉,其实最是清明,倒是那装酒之物,贴在唇,流入口中,推杯换盏,人不自觉跟着醉了。因此,酒杯醉的最深,最沉。”
一人的酒越喝越清醒。
她是看清了自己父亲从来一人独饮,所以才说出这种话吧。
季闲珺的心情像是当年那般莫可奈何,然而他最终收起的却是如细雨一般的目光,隐藏起这句话里面的真心实意。
那是不能懂,不该懂,她不知,他也不知,所以无人知晓的心思。
不过这时候用来点醒原随云刚刚好。
季闲珺轻轻仰头道:“你说她说的对不对?”
原随云的神色在他说完之后便凝固成一团,捏住他发丝的手用力到骨节凸起。
“……她说的不对。”
深深吐出一口郁气,原随云斩钉截铁道:“酩酊大醉也好,举杯消愁也好,醉不醉都在人,如若这般伤情,那么大可拾坛放饮,若真信了这个邪,酒啊,可不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锋利,尖锐,带着无匹的傲气,世家公子的无匹尊荣一览无余。
“……”
一阵沉默,之后断断续续的笑声传出来,原随云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无措,只觉指下的发丝都在颤抖。
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湿意,季闲珺原本忧愁的语气变得明朗,就像是这个镇子的天顶,难得一见的放晴。
风吹散雨,吹开云,拥抱明阳。
“那么你还怕吗?”
在温暖又不刺眼的灿烂光芒之中,季闲珺转过身,牵起他的手,一头早就梳好的青丝缠绵着水晶的珠串和绸带,轻飘飘的落到背上,阳光照射在他发间,水晶珠链与绸带反射出多彩的光芒。
原随云望着站起身来的人,百般无奈的摇头。
“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