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产纠纷没个尽头。一直到杨树的叶子转做浓绿,枝头隐约传出蝉鸣的五月,路春江仍然没有在文件上签字——那份毛笔写成的老房契在他手里攥着,他自我安慰说,这叫有恃无恐。
路建设和路建业每星期都来,路春江干脆躲出去,在学校申请了单身宿舍。教学楼后头有排平房,砖瓦斑驳,历经风吹雨打。一个女老师结婚搬走,刚好空出一间。路春江住在平房里,起初有点新鲜,后来就为潮湿和虫子犯愁。这个星期六他回家一趟,想把褥子带走。才走到大门口,就发现几个民工在院子里忙碌,王美兰牵着小狗,和几个中年妇女看热闹,见了路春江就招招手,热情道,“泉子啊,多久都不回来了——”
“姨。”路春江抿嘴笑笑,“这干嘛呢?”
“哦,物业说要统一管理,不是‘创卫’嘛,泥巴地也不成,这不准备铺成水泥地。”王美兰拍拍路春江胳膊,“工作这么忙啊?”
路春江简单地应了声,王美兰说,“你那叔叔婶子成天来闹,不像样。就为了老太太的房子吧?哎,这哪行?谁送终房子归谁,当初把老太太撵出来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惦记过呢?”
家丑闹得尽人皆知,不得不说窝囊。但人家总归是好心,帮他说话。路春江的姨和舅舅听说了这件事,要替外甥出头,被路春江拦住。路春江虽然说不出道不出,可他就认定了死活不松口。他跟两个叔叔说,要房契要签字,可以,不过得把奶奶的工资和丧葬补贴也交出来,不能搞双重标准。路建设骂他没规矩,不懂事。路春江想,不懂事就不懂事了,他心情不好,谁也别来招惹他。
“泉子这个嘴,随他爹了。”王美兰啧啧惋惜,“你呀,要是有你弟嘴巴一半利索,也不至于叫你叔逼成这样!对了,干脆把盼盼喊回来呗?兄弟俩齐心,事情好办得多。”
“他得上课。”路春江舌头发涩,他哪里能劳驾得动路西,路西早把他拉黑了,他也没脸再去联系他。上楼急急忙忙拿了褥子离开。抬头望见阳台的花盆,想起好久没去浇水。仔细一看,专门给路西种的无花果已经枯死了。那棵小小的无花果才两根手指粗细,本来就不该指望能结出果子。
他抱着花盆和褥子走下楼去,花盆沉甸甸地下坠,他往上提了提,手托着盆底儿。可是又没必要,他带下花盆就是为了丢掉它。大门口的绿色垃圾桶上有只黄黑相间的猫在翻找食物。路春江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下心丢掉花盆。
无花果枯死了,可以种别的。单身宿舍挺寂寞,路春江决定废物利用,学着种点花,至少是滴水观音什么的。
“路西能吃辣,”杨子彤说,“唔,喝什么?酸梅汁?”
“我喝可乐。”路西刷微博,头也不抬。杨子彤戳了他一下,“光玩儿手机——叫你来干嘛的?”
“不是老曹请客吗?”
“屁来,抬头。”
路西直起脖子,目光恰好与坐在对面的男生相对。“一鸣,这是彤彤的舍友,”老曹介绍说,“诶,路西啊,这是我高中同学,刚从国外回来。”
宋一鸣是个字面意义的,高大魁梧,眉目端正,周身散发着信息素——虽然极力掩饰过,路西仍旧可以清晰地察觉到那种逼迫感。他厌恶地扭动肩膀,扯起嘴角笑笑,然后继续刷微博,杨子彤只好替他解释,“路西很乖,特别害羞。”
老曹附和,“对,路西都不太爱出来玩,每天就闷在学校画画学习。”
宋一鸣说,“蛮好的。”
老曹点了单,没过一会儿烤鱼就送了上来。路西很少参与聚餐,一次好几十甚至上百,他宁肯吃十块钱的食堂,把多余的钱攒起来。杨子彤这回软磨硬泡把他拖出学校,美其名曰拓展社交圈,说白了就是相亲。杨子彤曾经发誓要在大学毕业前帮路西解决个人问题,路西对此嗤之以鼻。
“你那忙不忙?”老曹问,给杨子彤和路西倒满饮料。宋一鸣说,“还行吧,公司还没步入正轨。”老曹转头对路西说,“我同学自己开公司的。”路西转发了一条抽奖微博,随口应付道,“蛮厉害的。”
“是的呀,一鸣初中就出国了。”杨子彤看来很满意宋一鸣的人设,“路西你不是也想出国嘛,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一鸣的哦。”
路西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想出国了?但他没有否认,哼哼哈哈地和老曹聊了起来。烤鱼味道不错,说起来杨子彤和老曹也是用心良苦,专门拉着富二代跑到郊区吃这种大学生最爱。四个人一条鱼吃了足足两个钟头,最后杨子彤说,“老曹你去送一鸣回去吧,我陪盼盼回宿舍,你待会儿来接我。”
“……你至于吗?”走在路灯下,路西憋不住笑,“没戏,别挣扎了。”
“哪儿不好啊?他家可有钱了。”杨子彤睁着大大的眼睛,“盼盼你多少和人家交流下啊,说不定就成了呢。”
路西摇摇头,“成不了,我连爹妈都没有,就不高攀了。”
“瞎说,宋一鸣不在乎这个。”杨子彤推了推路西,认真道,“你觉得他不够帅?”
“还成吧。其实我没仔细看他的脸……”
“你啊!”
“我不想找对象,”路西笑着拍拍杨子彤圆润的脸蛋,“你和老曹好好过,甭老记挂我了。我喜欢一个人。”
“瞎扯,”杨子彤拉住路西的手,“没人喜欢自己一个人的,人是群居动物,总一个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