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初,天不孤向他索取恐要一生沉痾的代价,他一直以为能自信掌握;最终,事实告诉了他,向来万策在胸的自己,面对这人,仅能暗忍复发的隐疾,逐渐习惯那往日不曾经验的抽搐感,连他自己,也觉可笑。
深切的疲惫感,不断在此刻沉沉袭来,他着实难以理解这繁复的人情翻覆……
长空没有说话,只有静静为千叶舒缓不适,也无法了解自己心中该想着什么。曾经,这人只身智退学海的五千大军;曾经,独自斡旋各方势力之间,短短时间内,为日盲族强出头、重见光明;也曾经,为了诛灭太学主,与正道连手设局,防止死神乱世。
许许多多,其实,这人未曾真正失败过。
这人,有骄昵、有自负,今日种种,对其向来高傲的自尊必是打击,但是,千叶没有犹豫,为保全族民,毅然下跪,虽败,却不失真正的尊严。那时,他竟也疑惑,自己到底又了解千叶多少?
也许,很多时候,从来能了解这人的,也只有千叶自己。
「呃……」蓦地,只闻千叶忽微□□,紧摀胸口,似心又绞痛了起来,长空不解为何发作如此频繁,遂转身内坐,将他一把带入了怀中,让他顺着姿势歇着:「这样好点了吗?」
「吾需要时间适应这扣心血……」千叶在他身上靠着,暗忍道:「看来,这次有必要一会罗喉,不了解此人,难以解决问题。」
「会有危险。」
「他一定会找上吾……罗喉今日不杀吾,代表他是一名善用价值之人。」千叶难得想停止向来活跃的思考,在这寒冷的天气,不自觉多往温暖的地方靠拢,曾有多时,这样的拥抱,只是奢望,他从来得不到:「……吾累了,让吾歇歇吧!」
千叶向来少眠,会如此说,大概是真的累了。长空点点头,感到千叶是怕冷的,便将他的手放往自己掌心上轻揉,暖暖温度。
将两只手交迭在一起,他才发现,千叶的手并不大,且十分柔软,着实养尊处优惯了。
减轻了不适感,终于能安于现状,千叶便这样靠在长空身上沉沉睡去,呼吸渐趋匀衬,不知不觉,外头天色渐渐泛出鱼肚白……
窗外空明的色泽斜斜射入了屋内,照映早已燃尽的长烛,回想昨夜波折,长空不禁低头俯视依然熟睡的人影,探出方才千叶咳血的巾帕怔然看着,心中感慨多端。
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失去一切以后,还会这样面对着他。
他让他失去一切,最后,仅剩下这模糊的界线……让自己怕得到他,也怕失去他。
回想相识之初,因桃花的盼望,他回到了日盲族,以刀剑之能获得这人的认可,却因其允下的承诺,开启今后的万劫不复。
那时,他情愿舍弃自己一次又一次;是千叶,一次又一次救他回来,予他守护者之名,把性命交给了他。尽管,他未想认真面对事实,非但失约,亦辜负了他、伤害了他。
他不知千叶是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誓言?为何要傻到把性命交给一个不想面对事实的人?
但过去的,已不重要了。代价,是需要偿还的,他也被迫付出了全部。
人在一生间,有些,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是注定被人等的。他却已不知,在被这人的烈火焚烧至遍体鳞伤后,还值得等待哪些?得与失,对他来说,都成了灰烬,仅剩一处归所、一处归所……
如果说,曾有恩怨、曾有爱恨,而今当下,他也再无资格诉说爱恨、恩仇。
他不禁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愈想忽略那份复杂情绪,愈是无法搁置。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着什么,无论如何,他只剩下他了、也只剩下他了……
忽尔,轻微的敲门声响,引起长空回神:「是谁?」
「起禀守护者,吾送药过来给太阳之子服用。」
长空正想起身,却才想到千叶仍正睡着,起身不得,也不避讳道:「你直接进入吧!」
「是!」门扉敞开,族民将药放到案上,不禁抬首看了一眼,瞬间有不得不正视的诧异——
眼前,只见他们向来所尊敬的太阳之子正难得倚着守护者沉睡,乌云般的长发如水流般流淌,披散了一身,隐隐露出那白皙似雪的憔悴面容,如半开的幽莲,那姿态沉静幽美得动人,却彷佛透着每一丝的孤冷与寂寥……
震撼的,不是这两人亲近的距离,却是双影中一份不解的纠缠,令人伤悲欲泪。
为何相拥的两人间,会有这么一道残破的距离?
一瞥间的疑问,谁也没能知晓。因为,也许这两人也无法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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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潺潺,晨阳在水中折起潋滟波光,夺人眼目。
宿日未眠,为静养的千叶打理好后,长空来到后山的溪水,正准备给自己泼泼清醒,谁料走近了水畔,瞧见了银绝,见她坐在水边,不知忙着什么。
想起昨夜争执,长空还是唤道:「银绝?」
银绝抬眼一看,开口就是没好话:「可怜的长空,你还敢来见吾?」
长空没理会,见她游索正探往水中,「噗通」一声,绑了条鱼上来后又俐索地丢入鱼篓,不禁道:「怎样,抓鱼?」说着,他目光一闪,长剑挥掠,也挑起了一条,放到篓内。
「好笑吗?有族民伤重患病,吾为他们找些新鲜的!太阳之子有恙,族民也会有恙!」银绝算算篓内已有几条,应该足够,遂提起水盆,大步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