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抱着她不满周岁的孙子或者外孙，边唱歌边逗弄着他，孩子高兴得咯咯直笑，他的母亲在一旁噙着泪望着他们。父亲牵着另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温存地向他说着话，男孩忍着满眶泪水。父亲伸出一只手指着天空，另一只手抚着男孩的头。

这时，站在坑边的党卫队员向他的一个同志喊了几声，那个党卫队员点出二十来人，命令他们往土堆后边的坑边走。

一个苗条的乌发姑娘走得离瓦尔特很近，他清楚地听见她在指着她自己时说：“seize.”（注2）

卡尔博士面带厌恶地让了让，领着客人们继续前行。

走过土堆，大坑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一行人眼前。那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尸体紧紧地叠在一起，一具压着一具，差不多所有的尸体都是被打中心脏的，有一些脑袋也开了花，血漫过了整个脖子，流到肩膀上，渗到周围的泥土中。有人还在动弹，一个还没死透的男人大约是无意识地举起了他的手臂，也没有德国士兵为他补上一枪。

下一场屠宰已经即将开始。

瓦尔特明白，如果这单生意做成，这些“人”就将被送进迪帕尔工厂生产并承担经营管理的“清洁炉”里，然后烧成一堆焦炭，油脂则被制成肥皂销往各地，无论他们是他所不认识的千千万万人，抑或和他有了一面之缘的乌发姑娘。这笔生意他没有谈下来的话，等待他们的会是丽日的焚化炉，伊·格·法本化工厂，或者先虏伯工厂。

布鲁诺是个喜欢管焚化炉叫清洁炉并且有个犹太姨妈的胖子，但不可否认，他在生意方面很有些手段。最初迪帕尔和丽日在争取贝尔格莱德的集中营里的设施制造权时，就是他成功打压了迪帕尔负责人，那位著名的竞标商罗伯特。迪帕尔那次最后还是拿下了一座焚化炉，他知道这是上层们愿意看到的结果——嗜血的商人们实力上保持着半斤八两，既不饿着也不能吃饱，相互之间虎视眈眈。但除此之外，就在那两个月里，布鲁诺还为丽日挣得了达蒙和卢布林的三座焚化炉，这才是令人吃惊之处。甚至有流言说，艾尔福特的托特父子公司在与丽日竞标奥斯维辛火葬场的时候，不得不贿赂了他。

这次，他会赢得这单生意吗？瓦尔特又想，那个有着两个漂亮的小男孩的一家人，也会被塞进丽日的“清洁炉”里吗？

瓦尔特下意识地寻找负责放枪的人。

那也是一个党卫队员，他正坐在狭窄的坑头边沿，双腿伸进坑里，一只手揽着支□□，抽着香烟。他的另一只手里捧着一样东西，搁在大腿上。

瓦尔特第一反应觉得那像是一本书，随即便颇为自嘲的否定了这种可笑的猜测：在这里看书？不过也许那是件定情信物，几乎每个士兵都有并且都总喜欢拿出来炫耀的宝贝。瓦尔特无法判定，但他仍为这一猜测失笑了：也不会有人在这里看那种东西吧。同时他发现，产生了这些想法之后，他几乎无法把那个党卫队员与坑里地狱一般的景象联系到一起了。

那批赤身luǒ_tǐ的人们来了，他们被要求往坑里走下几步，从躺在坑里的人们头上爬到这个党卫队员指定的地方——那个人早把手上的东西收好站了起来。他们站在死人或者受伤的人旁边，有人抚摸着还活着的人，轻声同他们说话。

一会儿，瓦尔特就听到一阵连续的枪声。

他没有再往坑里看。那里有的人抽搐着身子，有的人把头枕在别人身上，动也不动了，血从各处流出来，又被大地无声地吞噬了。

又一批人已经在往这里走。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即将面临什么：走进坑里，站好，被枪决。

“海斯上尉！”卡尔博士朝着正向他们走来的党卫队员打招呼，正是刚才放枪的那一个，此时那里已经换了岗。

海斯上尉转眼间已经到了他们近前。这是一个浑身上下无一不透着血的腥味的年轻人，高大俊美，而且走得非常挺拔。他迎面走来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刀锋一般锐利的逼迫感。

“哦，瓦尔特，我的朋友，请允许我为你介绍——这是海斯上尉，目前代理d支队的行动队长。海斯上尉，这位是柏林迪帕尔工厂的经理兼工程师，瓦尔特·吉斯金先生，当然，还有丽日公司的经理人布鲁诺·科奇先生。”

海斯上尉向二人点了点头表示打过招呼。

卡尔博士接着说：“海斯上尉，您瞧，现在我必须和布鲁诺先生去找一找奥仑道夫博士留下的文件，所以恐怕得劳烦您陪同瓦尔特先生去接待室，接下来我们也会在那里详谈一下具体事宜，”他又转向两位客人解释一番，“接下来的事情主要由海斯上尉安排，代理队长有权决定此地一切事宜。”

海斯上尉抬了抬帽檐，冲着卡尔等人眨了下眼睛：“d hre.”（注3）

等卡尔带着布鲁诺离开，这位身材英挺的党卫队直属特别行动队d支队代理队长便直接迈步走在了前面，一点也没有招呼新客人的意思。

瓦尔特追了两步，喘着气试图一边赶上对方的步伐一边伸出手自我介绍：“.”

海斯看了他一眼，很快地回握：“hiss.”

这算是认识了，瓦尔特心情稍微好了点，注意到对方的身上不仅有意料之中的血腥味，还有同样浓重的烟味。

h。（注4）这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