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靖远策马立在死气沉沉的人群中,神情显得那样的突兀,他隐隐觉得这一条路上并不平静。先帝长逝,大地悲歌、南见烽烟、北闻号角,翩跹西去、王府成空,他心里的痛又何尝不是在泛滥。
三日之内确保到达宝山——当今皇上是不敢多给九王爷一刻的准备,出殡的队伍好像逃难一样日行百里有余,如此的时局,一国之主却宁愿罔顾天下。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颜靖远心下一凛——为了天下人,他肯放手吗?他的佐国雄心、他的拿云壮志、他的宝剑、他的锋芒——行、藏、用、舍?
前面就是洛水了,洛水自西向东,桓横于羌京和宝山新陵之间,那该是一个大关口。颜靖远一挑眉,能不能平安抵达,就看今日了。
洛水桥头,公子梧桐当风而立。
尽管一顶宽大的斗笠几乎将他整张脸遮住,但颜靖远分明的感到如贯日长虹的气势——不只如云的车马为之一顿,甚至滔滔洛水都为之一顿。
今日,送殡的队伍一路由云麾铁卫护送,更有“八剑“相随,而他身上的煞气已现,这必是一场不死不回头的争斗了。
“四面烽烟无丈夫,一江洛月悼巾帼。“公子梧桐轻轻一叹,却声波千里,大地河水都跟着发出”嗡嗡“的回响,回响他那句感叹——四面烽烟、无丈夫,一江洛月、悼巾帼——他不再是那个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华贵公子,他的一身自敛不再,杀气凛然,言辞锋锐——他为翩跹之死,心中的创痛竟也如此之深吗?天地苍茫,洛川汤汤,这创痛甚至远超过国殇之痛,即便是视人命如粪土的人也不能再玩笑,即便是重幔之中的帝王也不禁要色变。
公子梧桐似微微侧头,像是一扫滩头众人,却于旁人全然无视,目光直停在颜靖远的身上。
两人寂寂无声,似同时在道——呵,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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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封喉 ...
第八章 封喉
隆冬已至,河水减退,廖五儿四脚蛇一样攀附在桥墩子上,他早赶在送殡队伍之前过了河,左右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不见人马上桥,正待奇怪时就杀出了八个冒失鬼,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劲道,震的铁桥摇晃。廖五儿吓得一翻身堪堪落在黑黝的滩涂上,踩了一脚烂泥,却发现原来他们并不是冲他来的。
他忙不迭的朝桥头望去,却见一匹高头大马,那马脊背隐隐泛着蓝紫色的光晕——真是匹好马——他心中赞叹,却见那马驻足总有好一会,马背上才突然多了一个女子,竟站在光滑的马背。
那女子身材高挑,正好和黑骏马般配,她一身劲装艳红,却只是寻常麻布质地,浆过之后棱角分明。
那女子的出现仿佛十分缓慢,却没有人看到她从哪里来。只见她面上黑纱飘落露出白如寥月的脸颊,以及,那上面狰狞的焦痕。这样的面容怎有人忍心烫伤?但那女子却昂首笑着,那般的高傲——
“四海烽烟无丈夫,一江洛水悼巾帼。”她嗓音嘶哑可怖,让人只想掩耳,但这一声轻叹却好不寥落。
烽火红颜、铁血宝剑,她将残破面容向天,似连日头都嫌晦暗,可是……可是,她不惜封喉隐藏的秘密,她不惜哑歌隐藏的心事,她不惜毁容隐藏的脸……每一年,从塞北到江南,只为在梧桐岭上,遥遥一望,看见他锦袍迎风,走过紫宸殿前,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他,知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默默的望着自己?每一年,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到底隐藏了怎样一种痛彻心扉,抑或是心满意足?
只因,他还在那里,平安。
那一年,父皇怒极狂吼,她藏在屏风后,停不下来的抽泣。幼小的公主却因此被囚禁,直到她疯了、哑了,逃了!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她将芰荷换了粗布,芙蓉毁于焦炭——暗里念了他十年,守了他十年。
“裳公主……”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裳公主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十分平静:“你们认得我是裳公主?”她忽然嘻嘻笑了,“难得碰上故人,因为认出我是谁的人后来都死了。”
廖五儿不自觉把手掩在嘴上,怔怔地盯着裳公主的脸,她不经意一垂头,一张狰狞的脸竟别有一番优柔的风韵,让人不能自持。
她却是在沉思——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软软的唇,圆圆的下巴……十年前,或是更以前的岁月里,他还曾是她的九弟?可她却一点记不起,她只记得,他曾坐在她身边,嗅一嗅她袖笼中的香;站在他身后,摇一摇着她腰间的佩环,握着她的手,唤她一声裳姐……如此生动的回忆几乎让她清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弱不胜水的娇羞。
但他们其实从未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一执手,他只当自己是那个温柔的、宠溺他的、无端离世的皇姐……她不怪他,她甚至已经想好,终此一生也要为了他守住那个秘密,即便是将思念哑在肺腑,将伤痛封在喉头。
奈何心愿本奢。
那一日,一队吹打、一队花轿就可以轻易把它打破,红的花轿、红的秀帘、红的劲装,她站在轿顶,终于将一抹红艳留在本该寥落的一生,纪念她那可笑又可叹的固执。
不能再想!那裳公主猛的一抬头——眸中晶亮,却没有哭,她是生生护住了她自恃的坚强。
八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