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的七弦琴商会就是被墨伽娜没收的。那天有一队显然训练有素的人毫无征兆地来到他们商会,拿出一张诏令告诉他们全国的商会都要被纳入统一的管理之中,告诉他们不再对自己的商会掌握所有权,他们可以继续在商会里干活,只不过经营权要交给上面派下来的管事专员。她和她的伙伴们一下子从掌握着财路的商人,变成了受雇于国家的“跑腿的”。不再有行商的自‖由,不再有超出定额的任何收入,不再掌握商会的任何财产,它们都被交给国家了。直到今天她都记得那如从天上跌落到地底的感觉,她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一队人马宣读诏书完毕,闯进仓库清点货物,吩咐他们等待通知,然后扬长而去。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摇摇晃晃地坐下,这几个字响彻她的脑海。
她的父亲,那个被夺走了一生成果的老人,没过多久就积郁成疾死去了。这也成了促使她到王都找墨伽娜的原因。她本想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她成了墨伽娜最喜欢的卒子,按照她的吩咐帮她办事,迫‖害那个被查出来的间谍。
她还记得那个间谍。那人加入她的商会已经有一阵了,算是正处在新老成员的过渡期。她至今都不明白墨伽娜怎么会如此的明察秋毫,竟然能在全国上下那么多事情找着她的时候,精准地把藏在一个商会里的不起眼儿的间谍揪出来。索兰杰雅目睹了一切,她看到那人被严刑逼供,然后很没有骨气地屈打成招了,他供出了自己的主人,并且满口答应做墨伽娜的双面间谍。从那以后,她的任务里就多了一项,在墨伽娜和那个间谍之间来回传递信息。她把从间谍那里要来的真情报交给墨伽娜,再把墨伽娜编好的假情报交给那人让他去愚弄他原本的主人,每发出一条信息,对方的错误就多铸成一分。
那个主人是谁呢,他真可怜,索兰杰雅想,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时候已经被挖好了巨大的墓坑。
她很早就知道墨伽娜希望打仗。她想着那个间谍的主人大概是个潘德拉贡王国的高官吧,他手下应该还有很多人,那些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如今他们都要因为长官的遭人暗算,而被一起推向万劫不复了。而且她自己在这过程中,在这间接谋杀别人的行动中,贡献出了不可或缺的一份。
这就是她最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安娜夫人啊,她怎么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决定杀死千里之外的许多人呢?明明自己认识她的呀,可是她一点儿也分析不出来对方的心理活动。
而且这个国家里的人们,你们都怎么了,怎么能做到激动地叫嚷着要烧死一些你根本不认识的人,只因为他们跟你们不信仰同一个神?你们怎么能做到跃跃欲试、兴高采烈地投入一场不知要打多久的战争,只因为另一个国家据传占有了一件古老的没人见过的圣器?你们没有被夺去财富吗,没有听见火刑柱上的惨叫吗,没有担心你们珍爱你们、不希望你们参与战争的亲人朋友爱人吗?
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碾压、啮咬着她的心,她因此而沉默而憔悴,蜜金色的短发黯淡无光。她睁大眼睛望向王座上寻找答案,然而在一片明亮刺眼的遥远光芒中她只能看到女王孔雀尾一样的裙摆,却看不到她或者宰相任何一个人的面容。
而今她终于找到机会了结这一切一切的怀疑、不理解和沮丧。她堂而皇之地逃出了特拉法尔西城,并且决定再也不回去。她加快脚步往城外走,外面星光明亮,能听得见大海拍击礁石的水声,在更远的地方有着敌人的军营。对她来讲,那现在已经不是敌人了;不,他们从未是过,他们只是陌生人。现在,正是这些陌生人,成了世上唯一能够救她和她的故乡的人了。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诺曼骑士团驻地外的哨兵见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年轻姑娘,她面色苍白而消瘦,嘴唇的线条僵硬,大概是因为月光的缘故,眼睛里总算还有点神采,让她整个人还显得有些生气。她说:
“我可以求见你们的长官吗?我叫索兰杰雅,是安达海登宰相的侍女,我有重要的事情相告。”
第二天的早晨,墨伽娜是自然醒的。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平日里尽职尽责的侍女今天消极怠工了,不仅早上没有来服侍她起床更衣,而且直到上午会谈快要开始,也都找不见人影。她很容易就得知了索兰杰雅昨天夜里自己跑出去的事情,从她今天早上竟然没有回来看,显然不是去做什么好事情。
那么自己的打算很有可能会泄露了,她分析了一通以后得出结论,随即就将索兰杰雅抛在了脑后,忘得干干净净,转而迅速地考虑起一会儿该如何做调整来。
那天夜里她带来的消息让诺曼骑士团的高层将领们一夜无眠。安德罗梅听了她和盘托出的墨伽娜的计划之后,连忙把兰斯洛特、莫德雷德他们都叫了起来,紧急制定第二天早上的对策。索兰杰雅请求他们如果可以就杀了墨伽娜,而安德罗梅和兰斯洛特在这件事上也没什么异‖议,他们本来也都觉得亚瑟发起这次和谈是无用之举。考虑到墨伽娜是个非同一般的魔法师,帮助他们渡海的拉瓦纳在后来也加入了计划。直到天蒙蒙亮,几个人才各自回去短暂地休息,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再起来,去赴这一场凶险的谈判了。
天亮以后,安德罗梅、兰斯洛特和拉瓦纳带着为数不多的卫队进城,留莫德雷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