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默洛特胜利以后，加赫里斯做了一段时间的骑士团长，但是仅仅一个月以后他就跟亚瑟说打算请个长假。亚瑟起初对他的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请假非常不赞同，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他不情不愿地问加赫里斯：“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加赫里斯没正面回答他，只是非常礼貌而谨慎地回答：“如果您愿意，可以让珀西瓦尔来代替我，我对他很放心。”

亚瑟听着觉得话头不对：“如果你只是暂时离开的话，我不打算找人代替你……你能告诉我打算去哪儿吗？”

加赫里斯漠然地回答：“先去阿伯丁办点事，之后会到哪里我不知道。”他微微抬起头，看着站在几级台阶之上的国王，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他身边出生入死了这么久，那些在战场上患难与共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是到了现在告别的时候，他们之间依然隔着几级不高不矮的台阶。

那几级台阶就是骑士与王之间不可逾越的天堑，亚瑟在一头，加赫里斯在另一头。亚瑟那边有他的王国和他的誓言，有他会终其一生陪伴、守护的这一切；但是那不是加赫里斯的。这个国家是亚瑟的全部，但不是他的全部，他还有高汶、兰斯洛特、安德罗梅这些人，他留在卡默洛特一半也是因为他们。而如今一场内战过去，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长达百年的和平已经降临，这里暂时也不需要他了。

他觉得他可以走了。

所以他叹了口气，对亚瑟说：“我建议您还是尽快选择一个人，代替我吧。”

因为我不会回来了。

目送他的身影渐渐消失的时候，亚瑟一个人站在台阶顶端，阳光从高处的窗子里照进来，安静地披在他的肩头上。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加赫里斯从洛特的领地南下来到他麾下的时候，披风的边缘还沾着外面露水和阳光的香气；现在他离去时，整个走廊里都回荡着空洞的足音。

当漫长的时间过去后，物非人更非是所有开头美好的故事无一例外的结局。

加赫里斯后来确实去了阿伯丁，和珀拉一起。珀拉说那是安德罗梅的故乡，可能他还有家人在那里，他打算和加赫里斯一同把他的骨灰送回去。

当第一次听珀拉说起这个打算时，加赫里斯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接着他喃喃地说：“我还以为他没有家人。”

“不，事实上他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姐姐。”珀拉叹了口气，“但我不知道更多了。他自己总在回避这些。只跟我谈起过一次，之后就没有再提了。所以说，您要跟我一起去吗？这很可能是没有什么结果的。”

加赫里斯则回答：“我跟你一起去。”他想，就算那里谁也没有了，他也愿意去看一看——毕竟那是安德罗梅的故乡。

等到他们的船在阿伯丁靠岸，加赫里斯惊讶于他所看到的是一个如此荒凉、偏僻而单调的小镇。人们似乎过着从几百年前开始就一成不变的生活，不知道外面的天翻地覆，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他走到一位老人面前，试图问他知不知道很多年前一个出走了的孩子的事情。那个老人想了半天，摇头说：“安德罗梅？听起来像个外乡人。这里可能有个叫这名字的孩子，但是就像你说的，他很早以前就走了，我没有印象了。”

“那他的家人呢？”

“家人？他姓什么？”

“帝美狄西亚。”

“好吧，这听起来不像个姓。我不认识。”

他和珀拉就这样几乎问了所有小镇上的人家，得到的都是类似的答案。没有亲人、没有邻居、没有人记得他和他的家人们——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的加赫里斯终于被迫承认，这个小镇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将他们抹杀了。

“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外来人，”加赫里斯试图宽慰陪着自己快要跑断腿的珀拉，“帝美狄西亚这个姓氏确实很怪。只不过他们原先来自哪儿，我们就没法知道了。”

“唉，也许吧。”珀拉显得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转移了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加赫里斯大人？这个……您来保存吗？”

“我？”加赫里斯失笑，很快地摇了摇头。

“太残忍了。”他小声说。

最后在沉默中，他的目光投向了小镇紧邻着的灰色的大海。苍白的阳光洒在一成不变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无喜无悲。

“跟我来吧。”他叫上了珀拉，向着海边走去。

当风从他的指间穿过时，他不知道安德罗梅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灵魂也在随风飘散，也不知道这个灵魂的下一站不包括圣徒守护的阿瓦隆。他凝视着远处灰蒙蒙的海平面，朦胧之间好像看见一艘帆船的影子若隐若现，船上可能有长途跋涉背井离乡的旅人，就像当年安德罗梅的父亲和母亲，也许还有他的哥哥姐姐；这艘船可能即将靠岸，也可能是正在一点点从故乡离开，从过去驶向未来。

这船上可能有个早早离开家的孩子，因为走得太早注定要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他可能会随着船一路漂泊在海上，去很多地方，认识很多的人，会有人欣赏他，会有人离开他，也会有人愿意陪伴他直到永远。等到变成一个垂垂老朽的时候，他会把自己一生的波澜壮阔的故事还给大海。

而大海如时间，风平浪静，无喜无悲，从永远到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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