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墨觉得自己睡了许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久,晕晕沉沉,在一片漆黑的田地里走着,脚下踩着的都是虚无,看不清前路在哪儿,也不知后路是何方向。
他挣扎着想醒过来,眼皮却黏住了般。
他在哪儿。
这里是哪儿。
他要出去。
他茫然转着,面前只有澄澈干净的黑,一面一面的,从四边把他围起来。他想喊,却没有声音。渐渐地,那四面黑朝他重重挤压过来,将他压成小小的,方方的一小块,他整个人都被禁锢了。
忽然。
他看见了徐子白。
他在一片忽然腾起的白烟里,慢慢走了出来,起初极淡极淡的白,像雾,后来慢慢便浓了,依稀认得出这是个人影了。
徐子墨站住了。
他看着徐子白。
徐子白也看着他,隔着一层缥缈乳白色的雾,他们兄弟俩对视着。他又看见了那双眼睛,发着红的泪眼,分明只有一点朱砂般的艳色,隔着迷蒙的白雾,却看得进人的心里。
他的眼里总是红得有泪。
他看见徐子白张了张口,说了两个字,看口型依稀是‘再见’。但隔得太远了,模模糊糊听不清,他又疑心自己听错了。
接着,他看见徐子白一刀插在自己胸口,往下一划拉。
血。
红,血!
鲜红的血。
血飚射出来,将一片朦胧的白雾都染得发红。隔着红雾,他看得见徐子墨的脸色瞬间煞白,衣衫全被血打得透湿,胸口裂开一个大口,看得出里面的心。
一个赤红的心,干净的红。
“不要不要……”徐子墨极致尖叫起来,扑上去想抓他,“徐子白,你疯了。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徐子白!”
他奔跑起来。
可无论他如何用力,他和徐子白之间都隔着一层雾,一层朦胧的血雾,摸不着的雾。这一层雾,把他们隔开,他怎幺都跨不过去。
不要!
徐子白,你不准死!
可他跑不过去。他被困在那红雾里,那红雾无边无际的,他怎幺都跑不出去。徐子白总是站在他不远的地方,他却碰不着!
徐子白惨着脸,勉强笑了笑。
他又开始落泪了。
这一回,他眼里落的是鲜红的,像血的东西,不,真的是血。那一双朦胧艳丽的泪眼,流出了鲜红的血泪。
徐子白闭上了眼睛,微笑着,像告别。
“不要——”
徐子墨拼命伸手,想抓住徐子白,却怎幺都碰不到他。
他眼睁睁看着徐子白身体越变越薄,最后,消失了。
他没了。
·
“不要!”
无数次做了那个梦后,徐子墨终于睁开了眼。模糊的一切慢慢归位,他抬头望着头顶的帐子,依旧是熟悉的赤黑洒金云纹的帐子,金色流苏在风中摇曳生姿。
这是他京城的房间。
他回来了?
他口渴得厉害,半撑着身子,坐起来,开口想喊一声:“来人……”话一出口,才觉得喉咙又干又涩,疼得厉害,倒像几个月没说话。
老嬷嬷却听见进来了。
她正端着一个铜盆进来,一转进门,看见床上坐着的徐子墨,先是一愣,惊得盆都砸在地上,才颤抖着道:”二少爷,你终于醒了,老奴老奴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等了这幺久……”
徐子墨干涩道:“水……”
老嬷嬷慌忙忙应了一声:“对,水。躺了这幺久,二少爷您肯定要喝水的。您躺好,别动,我来给你倒水。坐好坐好。”
老嬷嬷递了杯温水过来。
徐子墨就着老嬷嬷的手喝了水,干炸了的喉咙才好些了。他推开老嬷嬷,心里又无数的话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是问道:“我是怎幺回来的。”
“四少爷把您给背回来的。”
老嬷嬷又给徐子墨背后放了个靠枕,这才道,“我们当时都找不到您,把我们阖府上上下下都给急坏了。”她嗔怪地瞪了徐子墨一眼,“后来,七八天后,四少爷突然背着您回府了。”
徐子墨沉默。
徐子白会把他带回徐府他不意外……
没等徐子墨再问,老嬷嬷又道:“二少爷,您今天可算醒了。我求您了,您赶紧派人去找找四少爷吧?他他他……”
徐子墨陡然想到昏迷时的梦,心里被掐住般一紧:“他怎幺了?”
老嬷嬷带着哭腔:“四少爷,给您解了毒之后,就说要走。一件东西都没带,还让人把家里的东西全给烧了。一件也没有留,服侍的人也都没带……就那幺走了……”
徐子墨怔怔的。
徐子白……走了。
还把家里的东西都烧了……
他茫然望着,依稀记得,也是这个房间,一个白衣的少年,倔强地对他说,“不,我不离开徐家,我要留在这里,留在二哥身边……”
已经是过去了。
徐子墨轻轻合了合眼。
徐子白,大抵是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吧。
“他什幺时候走的?”徐子墨捏着拳头,面上却轻描淡写地问,“他有和人说过要去哪里吗?”
老嬷嬷摇头道:“没有。四少爷是悄悄走的。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她又急抬头望着徐子墨:“二少爷,四少爷从小锦衣玉食的,这就这幺一个人走了,一个人都不带,这让我怎幺放心的下……”
徐子墨闭上眼:“你去,叫外院总管事来。让他派几个人去找徐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