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楚恪不再说话,只凝视他半晌,漆黑的眸子里流转着宛如暗夜一样深沉晦暗的光芒。他几次唇角微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云奕一眼,道:“告辞。”
衣角闪动,楚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次日早晨云奕起得有些晚,待到顾景行轻敲他房门的时候,他正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做着关于青椒炒鸡蛋的噩梦。顾景行敲门的声音把他从无边无际的青椒中惊醒,这才意识到他在梅雨论剑的当天睡过了头。
顾栖迟等人早就已经前往明心湖湖畔,现在慢条斯理地吃饭已经来不及了,云奕匆匆抓起两个馒头塞进怀里,便随着顾景行冲了出去,到达湖畔的时候只见一座高台临湖而建,高台下面人山人海,六大世家及八大门派的位置最为靠前。
顾景行带着云奕来到顾家的位置——六大世家中云家已然覆灭,云奕涉足江湖又时日不多,因此云家尚且还有人在世的消息也不过几人知晓,云家自然就没有被安排位置。
“爹。”顾景行向顾栖迟行礼,又与周围人一一见礼。云奕站在一边,见顾栖迟旁边一个宽袍大袖的长者,须发飘飘,面容和善,听顾景行称呼他为“林伯父”,想来便是林家的家主林九思;林九思身旁立着一位身姿绰约、五官英气的妇人,听顾景行称呼她为“林伯母”,想来便是林九思的夫人殷素娥。顾景行见礼过后,顾栖迟便笑着说道:“林兄,林夫人,不妨猜一猜,那站在景行身侧的年轻人是什么身份?”
话音刚落,林九思与殷素娥便向云奕投来打量的目光。见他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眉目间流转着一股灵动飘逸之气,不禁具是一怔。殷素娥微微讶然道:“他的眉目与云夫人颇为相似,难道……”
“不错。”顾栖迟颔首笑道,“他姓云,单名一个奕字,他是云中则的儿子。”
这几个字仿佛惊雷一般,殷素娥顿时捂住了嘴,两道清泪霎时间涌了出来。林九思则在一瞬间流露出惊讶、怀念、痛心等种种情绪,甚至也有晶莹的泪光在眼底微微闪烁。
“孩子,你过来。”林九思向云奕招了招手,语气中满含着沉痛之意,“让林伯父好好看看。”
云奕依言上前。当他站在林九思面前的时候,这位年过四旬、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林家家主竟然微微有些颤抖,晶莹的泪光在眼底闪闪烁烁,那触目惊心的激动与感慨,竟让云奕也不由自主地感动。于是他下意识地轻声道:“林伯父……”
“好孩子。”林九思声音有些轻微的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过云奕的长发,传来一丝丝极淡的暖意,“好孩子……已经二十年……二十年了啊……这二十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云兄……没想到,他的孩子还活着……还活着!”他倏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苍天有眼啊!云家的孩子还活着!云兄……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云奕见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不由得也有些鼻子发酸。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在过世二十年后还会有人如此怀念,还会有人如此追忆。那一瞬间,他素未谋面的父亲突然摆脱了抽象的概念和剪影,逐渐蜕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或许在二十年前,林九思与云中则鲜衣怒马、年少轻狂;他们肝胆相照、纵马飞歌……然而一切都毁灭在了那一刻的杀戮与残忍之中,这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心,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哀悼!
林九思止住了笑声,微微阖上双眼,仿佛在竭尽全力将泪意深埋回心底。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眼中流露出温暖而真实的笑意:“孩子,这么多年了,你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吃了不少苦?你长得像你母亲,但神情却像你父亲……”
“我……我很好。”云奕也不禁有些激动,先前对于六大世家那些淡漠的情感、胡乱的猜想在此刻统统抛在了脑后,眼前的长者不知在江湖上经过多少风雨,却仍然在见到他时如此失态,想必当年林家对云家也是义薄云天。他的心性本就至纯至善,谁对他好,他便不顾一切想有所回报,林九思如此明显的关爱与回护,更是让他感到父亲般的温暖与爱意,于是他忍不住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谢谢林伯父关心,我当年被我娘拼死送走,这些年倒也没吃过什么苦。”说罢,他便将流英谷的日子大致概括了一下,将寒英剑、梅濯令等事也大致说了一遍。流着泪的殷素娥听完,不禁哽咽道:“好在上天庇佑,你没吃什么苦……”话还未说完,便再度流泪不止。
“好了,夫人,奕儿这孩子不是好好的?”林九思安慰了一下他的夫人,又向众人苦笑道:“女人家就是如此,当年她和云夫人的关系很好,难免激动了些。对了,”他看了云奕一眼,捻须而笑:“当年我林家与云家还曾指腹为婚,定下一桩亲事,想必奕儿这孩子还不知道。”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云奕,就连顾景行都愣住了。顾栖迟点点头,也笑道:“不错,林兄不提,我险些把这事给忘了。当年林夫人与云夫人指腹为婚,言道,若是腹中孩儿具是男孩,便结为兄弟;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妻。此事我六大世家均知,现在奕儿这孩子也长大了,林兄,你女儿呢?”
林九思笑道:“采薇这孩子,肯定跑去找朱家小姐玩去了。”说罢他对殷素娥道:“夫人,你快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