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笑了笑，将头靠在铁柱上，平静地讲了出来。

“我出生在一个山沟里，那里的人连读过小学的都没几个，真正的穷乡僻壤啊。你知道么，我那个家，穷，特穷。我妈跟人有了孩子，那男的跑了，她嫌丢人，又不敢说，就大着肚子嫁给了村里的一个娶不着媳妇的赌棍。我那个爸，天天喝酒，跟村口的人赌钱，为了那一分半毛的就能跟人撕破脸，然后回家就打我妈，打完我妈就打我，往死里打。我耳朵上天生有个豁口，他说我把他的财运破了，拿针，就那种特细的针，生生给我缝上了。顾童，你知道那有多疼么？他还把我关进狗笼子里，对，就这种，跟你这个一样，好几天不给我一口饭吃…”

“赵然…”

“别插嘴！”赵然冲他喊道，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恨死他了，有朝一日我总要杀了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哎，后来我听说他被债主打死了，我妈也疯了，真是可惜了，没亲手杀了他…但我那时候必须活下去，我就跟他说，我能帮他赢钱，赢好多钱。他信了，放过我，我也做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打我了…村里来了人，我知道那人是人贩子，可我还是愿意跟他走，故意被他骗，我想着，我的家就是炼狱，去哪不是天堂啊，哈哈哈….”赵然揉了揉眼睛，接着说道：“然后我命好，被卖到了m城旁边的一个小镇，可人家不愿意领养我，因为我不好看不乖巧。后来我就跑了，跑到了m城，我没饭吃，就干点偷鸡摸狗的事，跟着一个混混打架斗殴抢劫，然后我把那个混混砍了，自己当了老大，哦对，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你的…”赵然扭头凝视着纪童，淡淡地问道：“顾童，比起我，你还觉得，自己的命很惨么？”

“赵然，你想让我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赵然颓然道，“我啊，都没想到居然会跟你说这些话，但我快要死了，就想找个能懂我的人说说，不然这辈子，我真的活得…太他妈窝囊了…”

如果纪童没有记错，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赵然流泪。

“你觉得，我懂你？”

“哈哈哈，没有走到过绝路里的人，是不会懂得低头的艰辛的。这世界上，除了拥有权势地位的人，没谁能昂首挺胸地过日子。”赵然笑了笑，“可是顾童，你跟我一样，都是在烂泥里打滚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的人，我们…是同类。”

“既然是同类，你他妈为什么总是害我！”

“顾童啊顾童，你真是不了解人性啊。”赵然隔着笼子拍了拍纪童的头，叹了口气，“只要你还在深渊里，我就不那么失落，可你要是走出来，我就会嫉妒你，疯狂地嫉妒你，我绝不能那么孤独地，一个人活在黑暗里…”

“你嫉妒我？”

“嗯。但你肯定不知道我嫉妒你什么。”

“什么？过得比你好那么一点？”

“不是。本来我是觉得你走了狗屎运，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可来了极夜城之后，我发现，你的日子过得还真不怎么样，我瞬间舒坦了。”

“那是什么？”

“良心。”

“良心？你觉得我有良心？”

“顾童，没人跟你说过，你太善良了么？”赵然淡漠地看着他，“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从没有一天善待过我，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良善？所以我心安理得地堕落。你不知道那操控别人yù_wàng的快感，那些人，为了几个臭钱，就对着我摇尾乞怜，逢迎讨好，这不比养只狗有趣多了么？你们都以为我爱财如命，其实我只是想要这种卑微的尊严。而我想要得到这一切，只需要放弃自己的良心就够了，这都不用犹豫，因为我本身就没有。”

“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不是挺好的么？还嫉妒我干什么？”

赵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要看到你，我就看到一面镜子。我安于现状，你却反抗命运。看着你，我就看到自己的粗鄙，看到自己的肮脏，让我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堪。所以我拼命想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人，顾童，你懂么？”

“所以，你宁肯把自己的女人送到我的床上，宁肯逼死她？嗯？”

“你说雷艾？”

纪童冷笑道：“你还记得她啊？”

“当然。可爱，天真，漂亮。我搞过的女人里唯一一个真心爱我的。”

“那你还害她！就为了害我？”

“也不全是。”赵然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滴泪：“顾童，我这种人，这辈子都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突然就这么有了爱，真的无所适从。我所有的一切都是骗雷艾的，当她有一天知道，我其实不是她相信的那种人，我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毒贩，她就会害怕，就会离开我，而我，终究还是会失去她。既然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去珍惜？干脆让我亲手毁掉算了…这样，就什么都没变，我没变，生活没变，心也没变，挺好…”

“赵然，老天爷给你一条出路，你不走，怨不得别人。”

“所以呢？”赵然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展阳是你的出路么？”

“是。”

赵然看着纪童坚定的眼神，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他笑了许久，终于笑岔了气，起身拍了拍笼子，又换上了那副阴暗的嘴脸，“行，那我就祝福你，希望你能赌赢。哦，对了，就劳您在这笼子里喂几天蚊子，这大太阳烤着，又闷又热，又渴又饿，您也先尝尝我当年的滋味，再跟我说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