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困在了两难的境地,不但一事无成,而且身败名裂,还逼得他亲手毁去拥有一个家的希望。
顾惜朝给他倒着酒,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英雄一入狱、天地也悲秋”,又说“大当家的,我还是愿意这样称呼你,可能已经习惯了吧……”他说话时,依旧习惯地扬着眉,只是脸瘦削了,显得额上的眉骨更桀骜地突出了几分。
他并非小人,反而一身傲骨。他原本不过一介书生,读的是圣贤书,为的是家国天下。更多的时候,他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为了想要的东西,机关算尽,义无反顾。说他狠辣说他卑鄙说他阴毒,不如说他是个天才的疯子。说是疯子,其实也只是个不遵循世间任何游戏规则的孩子。
但戚少商又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一个孩子?六位寨主兄弟、红袍、毁诺城的女孩子、雷家庄的家眷、高鸡血、高风亮、神威镖局、卷哥、铁手……一笔笔的血债触目惊心!!
顾惜朝,你怎么还?!
戚少商猛地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留下顾惜朝碰空的手孤零零地高抬着。
顾惜朝错愕地看着,嘴巴无意识地张了张,脸上闪过怒、怨、悲、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好半会儿,才慢慢地收回手,也一仰头灌下了酒。
“我问你三个问题。”顾惜朝的声音变得机械木然。戚少商仍是垂着眼,袖下拳头却在握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脑中一片混乱,死去的人和眼前的顾惜朝不断交错!
“第一,你和顾惜朝在旗亭酒肆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是否真心把他当作朋友?”
“是。”
他不单把他当作朋友,当作知音,更当作……旗亭那个雨夜,濡湿的青衫上辗转呻吟的人,他额角流下的泪,辛中带咸——
“第二,你和顾惜朝若是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你会不会和他成为好朋友?”
“会。”
即便是血海深仇,可若“你”死了,“我”又怎能独活?
“第三,最后一个问题,你若是明天要死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见息红泪!”
这句答得太快,戚少商说罢喉间一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他纵然无心,他或者有意;他百般回护,他屡次纵容。他在他心里比自己的性命还重,偏偏伯仁却为他而死,渊壑般的血债越积越多,夜夜梦魇,卷哥淌着血泪声声指控,他却始终不肯放手。那样狠心待他,是为了报复么?那抠在他心上的,又何尝不是挖在自己肉里?!报复,他在报复谁?戚少商苦涩地自嘲着。
听到他的回答,顾惜朝“嘿”的笑了一声,反应却意外的冷淡,自顾自说了一通有的没的,说红泪,说晚晴,说傅宗书的阴谋,说傅宗书明天要如何如何来杀你……
戚少商听得眉头紧皱,这哪里是和仇人说的话?!要让别人听见,铁定认为他是在通风报信。
“来,把这些都吃了,喝了!”顾惜朝喝道。
一时相对无言。
戚少商默默地拿起碗筷。刚才顾惜朝给他夹的鱼肉有点冷了,入口却依然香甜肥美,是杜鹃醉鱼。
顾惜朝也不说话,提着酒壶一杯杯的牛饮,喝光了一小壶,又从菜篮里摸出了一大瓶。这次不再就着小杯喝,而是拿起酒壶就往嘴里倒。戚少商还来不及阻止,就看他被呛得咳了起来。
“咳咳咳!!”顾惜朝咳了几声,俯身就趴到了桌子上,脸枕着手,哼哼唧唧的不知在说什么,戚少商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炮打灯,还是那个味,不过就看你和谁喝了……”
那是戚少商说过的话,那时他和顾惜朝喝着酒,心里想的却是息红泪。而此刻从顾惜朝嘴里说出,却让他心上蓦地一痛!那种痛,就像被细细的小锥钻着心肝,开始一点尖锐的疼痛,迅速地蔓延了整个心脏,然后到身体,然后所有动作都不再听从指挥。
戚少商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抱过趴在桌上摇摇欲坠的顾惜朝,凑到耳边温声哄道:“惜朝,喝醉了,要睡就躺下好好睡……”
“戚少商!!”顾惜朝猛地抬起头来大喝一声,把戚少商伸来搀扶的手也吓了回去。他眯了眯眼睛,又喊了一声,“戚少商……”这一声中却带了几多温柔、几多哀伤。“你为什么要来?”他两手撑着桌子勉强坐直,“我已经把你完整无缺的送回息红泪身边了,你为什么还要来自投罗网?”
“我……”戚少商话未出口,却被顾惜朝一声冷笑打断。“也对!戚大侠当然是为了逆水寒剑的秘密,为了拯救国家危难,孤身犯险,真是大仁大义啊!”他拽了拽嘴角,冷漠嘲讽之色毫不掩饰地浮在了脸上,“可我就不信你这套侠义!为国为民,却要自己的女人承受苦果,临死了却又念着她,你若舍不得为什么不好好守着她?!像我,我现在就连晚晴的最后一面都无缘见到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限悲伤,直直地望去,越过黑暗的山壁投向远方,哀凄又怀念。
“你知道么?晚晴跳崖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想就跟着去了,那时我想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绑着我了。傅宗书用晚晴牵制我,而你戚少商却非要拉着另一头不放,那又能如何?只我二人活着又能如何?疯的疯了,傻的傻了,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呵呵哈哈……”他说着说着,忽然笑得痴狂笑得失态,弯了腰,趴倒在桌子上,身子仍如落花般抖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