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前门修作赌坊,院后却自有一派清凉。梧桐影落,画檐窗后,师弟深转几方。他伸手推门,一室一重,一室一重的,初花新雨吱呀半声,全盈于袖上。彼时楼在月下,人在楼中,灯前横竖几块牌位神龛,显考显妣写得分明。聂风心道这番竟误入易家祠堂,不由大感歉意,更待阖门要走,却瞥见一个相熟姓名。
——杜芸苓。
师弟遇字,如遇故人。故人魂断身死,知己宿敌,都抹了x_i,ng命西去。聂风着实不愿再提,只在心底存着一句自古情意。奈何旧事仓皇着到此,却不只如此。只因前尘种种,风雨晴晦,更兼了霜雪瘴厉,俱断在聂风身上,一刀一刀嵌得深,也牵累一生。
师弟想起断浪杜芸苓,心中冷了半边。所幸还有半边,尚能忆及往昔某岁,他遇上一位宽袖和尚。和尚僧衣草履,来做法事,敲着磬,唱一声江湖离别,人死灯灭,月圆月缺,且去无怨嗟。他念得凄迟,都说与聂风听。师弟躬身来听,相闻之下,得解,以为勘破痴缠,其实不是。聂风当日解了未悟,偏要煎熬至如今,方才知晓,他生来太过情重,与这般清淡禅意,早就一世无缘。
师弟如此呆了半晌,回神欲走,又几番踟躇,要上前祭奠。他燃香三炷,相对躬了身,依依来拜。拜得几下,室内有风,烛色昏沉,楼中轻寒过雨,吹得白笺一纸,梁上堂下,方寸之地无处可去,遂飘至他怀里。聂风捻起细看。彼时黄昏暮至,三山杳寂,楼外更无人声,师弟映灯,读信,读换子由因,读天道好生弄人,似若有情,也作无情,都叫他孤身来听。
作者有话要说:
☆、持刀拜剑
师弟自屋后出来,满脸尘灰。步惊云见了,亦知他心有不快,想问,可都做了欲近还远欲言先敛,未有缘由,遂沉默。聂风本待与他说些什么,一眼两眼看罢,垂目抿唇,也无话。他三四步走向易老大,手覆其肩,掌中劲力稍吐,转遍周天。
易老大晨来与人争执,动了武,伤得不轻。如今既得聂风相助,收放之间,内息淤血散尽,已无碍。他行事看着圆滑,实则爱憎俱是分明,心下虽恼风云擅入家门,但受人护持,需得抬手去谢。易老大来谢,聂风不受。师弟躬身回礼,说:“不必谢我,保重。”言毕便走。
步惊云一人剩在院里。
聂风心有郁结,也难舒,脚下踩了霜,一襟风寒收不住。师兄于他身后三丈,抱臂跟着。如此这般,一人不近不远,一人不言不语,过了山城钟鼓,明月西楼,相携行去数十里。两人走得半时,师弟无由转身,拧眉唤声云师兄。步惊云正等他来唤,亦停步,应道:“嗯。”聂风却说:“云师兄,我尚未想好,此事该如何与你谈起。”师兄难得不辞辛劳,点头。师弟望他,又道:“云师兄,你为何不问?”步惊云淡定,说不必,我自会舍命陪你。
溪上有鸟一双,比翼同梦,听得齿怯牙酸,聂风亦然。师弟闻言脚软,挪不动步,只得东看西看。师兄生冷不进,凑近了沉默望他。林下无灯无火,映着师弟眉目未清明。步惊云不管,依旧看聂风。师弟敛眸无话,抬头来瞟三千月一叶云。师兄与他相对良久,叹气,道声风师弟,你慢慢想,无妨。
无妨但归无妨,路还是要走的。风云多日寻访易风不遇,却偶得听闻傲家将有异动,江湖留言甚嚣,愈加牵系无名众人,当下议定,且缓易风之事,遂快程赶往拜剑山庄。
两人随船行至半途,江川忽然风起,浪急逐涛,似是天雠祸降。步惊云得见此境,心中无端有恨,恨中惊得痛了,竟是焚血透骨而至。他魂乱,一时思虑不能,唯觉此刻如果未能尽早赶至拜剑山庄,必是后果堪舆。师兄心念刚起,便来看聂风,说声快走。他语焉不详,师弟已察其容色异样,亦未多问,身形更作急掠,揽得师兄一并,转瞬凌空翻云,已是弃船踏水而去。
风云林中奔行数个时辰,两人脚程何急,纵跃之间便近傲家地界。
傲家百年基业,都在拜剑山庄。此处崖岸高悬,从来都是中州禁地,非请勿进的规矩传遍江湖,是故出入石径修得甚窄,仅容单人独行。如今山道之上却有一人,霜衣素发,身姿峭拔,竟横琴而坐,挡得去路。转瞬时候风云去势已是临眉,他狭径逢迎,却未有避让,只抬眼,但作一笑。聂风步惊云身形骤停,也知来者不善,然事有缓急,此时共他大起干戈实在不宜。
两相顾望之下,师弟三两步近前,拱手为礼,道声阁下,我与我师兄有事在身,烦请让路。
他闻言不动,只抬指拨弦,弦音自落。琴声泠泠一唱,三叹了百转,半晌未尽。其人亦也回礼,说声:“得罪,我名圣王,久闻风中之神诗骨冰心,飘逸得非常,故而负琴到此,想借知音一听。”
步惊云听了攥拳欲揍,聂风拦阻。风云相望一眼,目色略有交睫,已彼此剔透几寸深心。师弟复又敛眉转头,却道:“圣王阁下,既然找我聂风,可否先让云师兄入庄。”圣王闻言便笑,只道好说。言罢整衣直身,抱琴旁站,果真让得去路。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