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音在不久之後,也从北平回来了。两个月前,他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封书信,接著便匆匆告了假离开。不过从他回来後的神色上看,应该是没有什麽事的,只是府上却落了一大堆的事,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每次抽空来看我时,都掩不住一脸的疲惫,我却也帮不上他什麽忙,只能静静地伴著他,听他笑著跟我说些他此次回去的事。躺在床上,他给我讲北平城,给我讲他在东直门外置的家,给我讲那里淌过的一条河,给我讲那里的人,有时他讲著讲著,就会疲惫地握了我的手轻轻睡去,看著他梦中都在微微笑著的睡脸,我默默地在他身边躺下,想,他也许就要离开了吧。感觉著他温暖的体温,心中不由自主得泛起一丝不舍,但我还是为他高兴,能离开这里,开始自己的生活。他曾提起过他们家对面一家养的金鱼,“真的很漂亮,”他说,微笑看著我,温柔若水,“也不太难养,你一定会喜欢的,这屋子也就不会太冷清了。”。而後的一天,他就真的给我带来两条金鱼,可我却不在。那天他一定独自在敞了大门的屋子里等了很久,当看到我从王爷那里回来,他紧紧地抱住了我,冰凉的身子。他低垂著眼睛问我有没有什麽事,我愣了愣,然後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他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却更是欣喜,而我在这时就看见了放在桌上那个鱼缸,映著金色的残阳,在那几支幽绕的水草和滚动的波光中间,悠闲地游动著两只金色的鱼。好漂亮的尾鳍,丝丝纤长的金色纹脉,纱般的透明和柔滑,我忍不住放了支手指进去,其中一只悠悠的转身游开,似不耐地拿尾扫了我一下,一阵幽凉,那种奇异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缈音站在我身後,手轻轻环住我的腰,湿热的呼吸落到我的後脖上,一阵暖意……
“梦到正好时节,甚花片儿弗下来也!”那个正旦抬起头来,幽幽的一声叹息。
听说今年王爷心情破天荒的好,不仅在璟园办了个菊花赏,还请来了这个昆戏班,在这後园摆起戏台来。而我一个人在园中游荡的时候,蓦得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乐音,还有那圆润细腻的唱腔,於是一时忍不住寻声前来,悄悄在众人身後找了个角落坐下。
“忑一片撒花心的红影儿弗将来半天。敢是咱梦魂儿厮缠?”他慢慢的立起身来,将水袖向两边一抛,几个花撒一般的碎步。
“咳,寻来寻去,都不见了。
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明放著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梦前。好不伤心也!
爱杀这书阴便,何时再得到罗浮梦边。心似缱,若能如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拼香魂一片,月阴雨梅天,我杜丽娘若死後,得葬於这无人之处的依依梅树边,守的个梅根相见,即幸矣。”
他几甩长袖,停下步来,一脸的痴迷,幽幽的唱道,“一时间望,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
这极为凄怨哀愁的动人声音,直催得人伤心断肠。
真的很想知道这出戏的结尾,我回想起在不久前的中秋缈音给我讲的那个月老的故事。记得那晚当缈音带了好多点心来的时候,我正蜷在床上。因为中秋都是全家团聚的时候,教司坊也大多不会有什麽生意,所以母亲每年这个时候就干脆关了门,在院中好好地摆上几桌让大家热闹热闹,於是我自然就无处可去,只好在地窖中睡觉。
“那老人身边袋囊中的赤绳,一旦系在了两个人的脚上,就是一生一世,不管怎样,他们终会在一起的。”缈音当时这样笑著对我说,语调中却有一丝掩不住的酸楚和无奈,“如果能预先知道命中注定的另一人是谁,该有多好,”他揽过我的肩,望著空中的那轮明月,“就不会再害怕,再担心了。”我困惑的看了看他,在心中倒并不太信这个韦固的故事的,若真是有红线看顾的话,天下又怎会有那麽多劳燕分飞的眷侣,那麽多鳏寡孤独?所以,我不在乎她是不是我命中注定的,我只用知道她是我生命中独一无二的一个人就够了。不用奢求太多,即便不会有结果,只要能遇见,就已是几世修来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