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马狞笑着冷哼一声,侍立在中马背后的士官拎起出鞘的军刀走下台阶。
阶下,两名日本士兵从赵珏手里拖过展昭,拧住双臂要把他按跪在地。赵珏分明看到展昭膝弯抵抗了一下,竟然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
展昭低下头去,凌乱黑发挡住清晰如墨的眉眼,遮没了表情。
膝盖落地的同时,刀片悄悄从袖中退出,锐气如寒霜在暗夜中聚起,稳稳指向身后执刀人的咽喉。
刀口的铁腥味在夜风中扩散,只等中马一声令下。
智化皱起眉头,抬手拦住,中马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智化淡然说道:“满洲皇道乐土,当街杀人,有违大日本帝国安民之道。案发不久,犯人虽已落网,可有口供?”
中马掀掀鼻翼,智化虽然军衔比自己高,其实不过是个架空的文职,初来乍到,面对手握实权的堂堂大尉,这样不给面子,他心里已经有十二分不痛快。扫了智化一眼,向旁边站了站,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智化倒不客气,点手叫赵珏上来,赵珏点头哈腰地向东条太君行过礼,直起身来指着展昭,在智化耳旁说了几句话,音量控制得刚刚好,像是耳语,却人人都听得到:
“太君!徐行长忠心大大的有!乱党行刺,和徐行长戏子的抢!太君声张的不要,大日本帝国面子统统的要紧!”
智化鄙夷地看赵珏一眼,打个手势示意随从把展昭带进茶楼。中马跟过来,赵珏连忙狗腿地帮着开门打帘,一行人进到门里。
散乱的桌椅已经被扶起,茶客们还没被允许离开,然而除了二楼的一伙脚踏木屐的日本浪人,谁也不敢坐,只有徐恩培被保镖搀着坐在戏台下。
沾了尘土却仍然挺括的蓝衫肩背忽然微微一绷,展昭不记得自己刚刚进来时看到过这伙浪人!必然是有人做好准备,趁乱乔装,意欲行动!一颗心立刻提到半空,这座小小的茶楼,到底容纳了多少天神地煞?
略低下头,只觉得有火热得如同烙铁的目光一下下扫来,虽无战火纷飞,却如弹雨枪林。
看到中马和智化,徐恩培立刻忍住痛苦,借着两旁手下的力气站起身,胖脸堆起比下跪更卑微的笑纹:
“中马大尉!东条参谋长!徐某不知道二位大驾光临……唉哟,东条参谋长军务繁忙,您可比上次在新京见面时瘦多喽……”
智化眼神冷漠,稍一点头算作回应。徐恩培摸不透参谋长的心思,也不敢坐,只能在保镖的搀扶下站着不动。
智化坐在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目光从台前的零乱血迹慢慢移上后台的湘妃竹帘。向随从使个眼色,立刻有人闯进后台,把妆残鬓乱的明凤华拖到面前。
这是个二十一二岁的青年,面容清秀姣好,只是脸颊红肿,隆起道道指印。估计是被打怕了,头低垂着,不敢看智化一眼。智化伸手拔出军刀,刃尖寒光闪闪地抬起明凤华的脸,盯着他惊慌的神情,冷笑着用音调生硬的汉语问道:
“你可认得他?”智化强行把明凤华的脸抵向一旁的展昭,刀尖下移,在跳动的颈脉上微微蹭着。
明凤华扬起秀翘的眼角,受惊地向智化一瞥,又绝望地看向眼蕴安慰之色的展昭,似乎连带看了看赵珏,点了点头。
展昭站在旁边,心中不由得莫名一动——虽然瘦削的智化表情弥足冷酷,虽然泪痕粉渍下明凤华面容丰秀,展昭敏锐的辨人眼光还是把这两个人的眉目线条重合在了一起!
长fēng_liú云,聚散难料,多少往事,无人能说。
赵珏喝道:“明老板,事到如今你可要说实话!”
明凤华忽然满眼盈泪,抬头向展昭叫道:“熊公子!都是凤华害了你!天可怜见,我是身不由己,不如撞死了,酬你一片恩情!”猛地挣开两旁的**,一头向边上的红漆柱撞去。
智化扫了展昭一眼,蓦地起身,一步跨去,挡在漆柱前面,反转刀柄,格开明凤华冲来的身体,明凤华用力过猛,一下被掀翻在地。抬起头,智化正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他,嘲讽道:
“台上是支那的皇后,台下是水x_i,ng杨花的戏子。竟然有人为你这样一个狗都不如的人,行刺我满洲的经济官员!”口中说着,眼神却责备地移向徐恩培,吓得对方胖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赵珏站在y-in影里,眼底泛起一痕异样神色,在他刀下大难不死的智化,三言两语就开脱了展昭。
智化军刀斜指,手腕一翻,明凤华身上价值昂贵的戏装连同白色里衣一起在刀光下散落,白晳的胸膛上赫然一道蜿蜒的陈年疤痕。智化看着,嘴角倒绽开一痕复杂的笑影。
“只有脸还看得过去。三天后是石井少佐的生日,你来军部出个堂会。”智化厌恶地从明凤华裸露的胸膛上收回目光,抬眉向中马别有深意地一笑,说了句让徐恩培脊梁冒风的话:
“银行的帐,有多久不曾查过?”
把中马健一、徐恩培和赵珏留在身后,智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进到车内,命令开车。
轿车发动机的声音终于压过了智化耳中的血液轰响。
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是再不离开那里,恐怕就要控制不住。
只有他还记得,母亲在含垢忍辱嫁给父亲之前是如何艳冠一方,而这个继承了母亲衣钵的秀丽年轻人,是他以为早已被父亲一刀剖胸的,母亲同旧情人所生的兄弟。
母亲的艺名,就叫作明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