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时,堂上的灯还亮著。陆恒修忙抬脚跨了进去:“母亲还没睡?”
“嗯。”满头华发的女子温柔地看著陆恒修,“夜里也要忙?”
“是。”陆恒修退到一边,垂手答道。
“好。我是个女人家,不懂什麽家国大事。”陆老夫人看著陆恒修的眼,缓声道,“只是,有一件我还是知道的。就是无论如何,我陆家历代先祖辛苦积下的这份名声绝不许有半点损伤。陆家自太祖皇帝揭竿起义起,就一直随侍君侧。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累死於朝堂之上者有之,直言进谏被杖毙於午门之外者有之,更有如你父亲那般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的。陆家能有今日之威望,君恩皇宠是一条,持身为正更是一条。子孙纵使无能,不能辅政理朝,但亦不可为佞为幸,祸乱朝纲。如有之者,纵天下赦之,陆氏亦决不轻饶。这些你都还记得吧?”
“儿子记得。”恒修答道。
“好,记得就好。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在婢女的搀扶下,陆老夫人缓缓起身,“圣上如何,那是圣上的事。朝政上的事,你要不勤奋著点儿,可就说不通了。也别什麽都自己拿主意,多和阁老们商议商议,大理寺的方载道大人、太傅顾庭筠大人都是你的前辈,凡事都听著点儿。”
“是。”陆恒修躬身答道。
起身时看到堂上悬著的那块“忠顺贤善”的御匾,那是太祖皇帝手书的,陆氏一族无上的荣耀。黑底金字,一派意气风范。
仰起头来看,沈沈的烛火,沈沈的匾额,压得心头又往下沈了几分,艰难得连呼吸都困难。
下意识地往腰间摸,腰带上悬了个碧绿的平安结,捏在掌中磨挲,是丝线平滑的触感,一遍又一遍来回地抚过,好似在抚平自己的心。
睡意是一点都没有了,干脆又出了门。
穿过了白石街往左转,东巷原本就是条清静的小巷,白天人也不多,一到了晚上这个时候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此刻,巷口却晕了一片昏黄,是个小小的点心摊,用破油布支起一角,挂一盏光线黯淡的油灯。在夜里,这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总是分外暖心。
正在炉前忙碌的老夫妻探过头来招呼:“哟,陆大人您又来照顾生意了。要点儿什麽?还是一碗馄饨面麽?”
“嗯。”陆恒修寻了张板凳在矮矮的小木桌前坐下,手里还捏著那个平安结。
桌椅板凳也是上了年纪的,“咯吱咯吱”地作响,混合著翻锅下面的声响和柴火劈啪的响声。
正下著面条的老伯一边看著锅子一边和陆恒修说话:“陆大人是忙到现在吧?真是的,这会儿都几更了?好官呐……府上都是好官呢……”
“没什麽。”陆恒修看著巷子里高矮不一的屋子的影子,淡淡地说,“应该的。”
“这些天忙坏了吧?小的也听说了,南边又发水了,北边的蛮子又来找咱皇上要城,哼,说得好听,该是又要打起来了吧?唉……这年头啊,事儿怎麽这麽多呢?”
“是啊……”长叹一口气,一件又一件忧心的事就跟周遭黑漆漆的影子一样步步紧逼过来。
三日前接的急报,南方又发洪水了,每年开春时节都是如此,原是没什麽的,这回却是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多少人淹死,多少人流离失所,当地的粮仓已经见底了……奏章一封又一封跟雪片似地飞过来。北边的蛮族又趁机在边界集结,一战是在所难免了。听探子来报,西边的月氏族也不安分,暗里也正蠢蠢欲动,是战是和,都需要早做准备。还有这一年官员的提拔谪贬,盐道上的缺,几个州太守的调任……芝麻大的一点事儿放到了朝堂上也能沾上好几层利害关系,哪边都不能得罪,都得一碗水端平。
要是是个勤政为民,或多少有点进取心的主儿也就罢了,偏偏,偏偏现在的当今……真是不提也罢。登基三年,还真跟黄阁老说的似的,一点儿也说不上好,也一点儿也说不上不好。没犯下什麽泼天的大错,也没立下什麽能名垂青史的丰功伟业。倒像是民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似的,有一日过一日,得过且过。
“您的馄饨面好了,慢用。”
用兰边大碗盛著的馄饨面端上桌,升起腾腾的热气,所有的烦心事就仿佛跟随著热气一同消散在了夜空里,只留下手中平安结的清晰触感。
隔著氤氲的雾气看出去,仿佛能看到许久之前。
那是多久之前?是自己七岁那年吧?作为太子侍读入宫陪太子与二皇子读书。
身体一向冉弱的太子连唇色也是苍白的,更映得一双眼黑石子一般幽静。已经十岁的太子拉著他手亲切地说:“这是熙烨,你们认识的。”
与他同年的二皇子不由分说拽开他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微微上挑的凤目里华光闪烁:“小修、小修,还记得我吗?你答应我要做我媳妇的!不许说忘记了。”
交握的手s-his-hi的,不知是谁的手心冒出的汗。只是那手却不抖了,他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记得吗?我喜欢你呐……”
呼吸可闻,心快跳出了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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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熙烨虽平庸,早朝还是日日上的。
底下说,发往南边的赈灾款还未送到,那边的几州太守又来了急报催。另外,原先的银子怕还不够,能不能再加些?
龙座上的他就点头:“就按李大人的意思办。”
那边又有人站出来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