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三更。
祁门关日间最热闹的街市当中。
隋乘风一人一马,缓行在路上。此时,其心下唯一念着的,是速速回返雪山,往一处毫无人迹的地方,催动内力,使一招乘风归,好叫那雪壁变银海,让那落雪将自己整个人卷了去埋起来才好。
马蹄嗒嗒地敲在地上,混着几声孤鸦啼叫,在这夜阑深寂之时,着实令人心里发毛。
隋乘风耳朵不好,倒也不觉得什么,然其终归是老江湖,心下稍感异样,立时止步,挑眉定睛,见身前约莫三丈开外,黑影幢幢,想来,有人早早埋伏了起来。
隋乘风轻哼一声,抱拳拱手,洪音破空,“老朽隋乘风,敢问诸位来路?”
一言即落,对面黑暗中,徐徐步出四人,稍借月华,显孩童样貌,短手短脚,每个都不足五尺;为首的是个男的,哑着嗓子高声喊道:“人有人路,鬼有鬼路。我们几个,专在此处候着,送你上路。”
隋乘风将来人细细打量个几回,一扯缰绳,徐徐踱步近前,心下虽知深浅,却仍笑道:“小孩子家,学起大人说话倒是似模似样。”话音未落,隋乘风探手往怀内,掏得三五颗碎银,直往前一扔,“予尔等买些糖人果子吃吃。”
四人心知隋乘风轻敌,心下未尝暗喜,面上反见恼怒。
一女忿忿,攒拳接道:“我等竟被他当了贪嘴顽劣的孩子去!”
为首男人咧嘴一笑,摆手应道:“美人如名将,不许见白头。以你半老年纪,尚可为人当成孩童,岂非善事?”
另一男扫一眼身侧女人,掩口笑应,其声尖利,“她算得什么美人儿?现在的她同卅年前比起来,腹肠烂了,皱纹现了,连皮肉都见松了,唯一不改的,只有三寸丁的小儿模样了。”
“说的好似你不是个长不大的老妖怪一样。”
隋乘风既听不清那四人低语,又瞧不清那四人口唇,心下百般冀望这来人万万莫同那扰了自己廿多岁的陈年旧事扯上瓜葛。正自思忖,腕上陡的一痛,尚不及反应,其身已然随那力之所牵,飞扑向前。
眨眉功夫,腾身跃了约莫两丈,隋乘风稳稳心神,未被束缚的一掌急急使力,手刀直下,欲将另一腕上所缚之物断开。扑的一声,束缚虽缓未解,手刀外延更是吃痛。
隋乘风两足稍开,沉纳口气,稍稍一蹭,感那手掌外侧已有些薄血渗出。其心下暗道一声不妙,身子却不动作,舌根一紧,抬声询道:“你们……真是异教中人?”
为首的矮人哈哈大笑,却也不应,轻咳一声,以为号令;余下三人闻听,目睑俱是一颤,两掌一抬,似是牵着什么瞧不真切的物什,眨眉绕隋乘风四围兜转,身形之快,叹为观止。
隋乘风自感八方杀气渐重。
那拦路的四个侏儒腿脚虽短,动作却是迅疾非常。随着他们那快如鬼魅的来去,呼呼风起,竟是将面皮吹得起皱。
隋乘风心下原本惊骇,倒非因着来人武功诡异,而是思及日前于薄山所见所闻。然则,其也并非初出茅庐,少待一刻,沉气丹田,吐纳两回,已然稳下心绪,凝神对敌。
一声轻哧,隋乘风两目圆睁,感脚踝一麻,倒吸一口凉气,自袖内摸了火折子,借着又再透云而出的隐约月华,两足撑地,使力直往上跃,待至离地三丈,顾不得腕子生疼,两手互搭,后则一抵,力道不大不小,正将左掌两指轻捏的火折子顶至头顶,唯听得扑扑数声,那火折子生了点点火星,分往左右,于半空划个弧线,正巧落于街边食寮两个灯笼内。
点灯燃蜡,光明陡现。
隋乘风眼风疾扫四下,这一瞧,已是立时瞠目,丧了斗志:整个街面,东西南北四角,皆一侏儒。其两手分持一物,细如发丝,寒光点点,已然在隋乘风八方满布。这便似有一大如屋舍的八脚螅,暗暗结网,早将隋乘风困于当中,就等着拿他填了口腹。更可怖的,是那侏儒身后半步角落,各堆着半人高的肉墙——几十个人东倒西歪的叠在几处,不言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隋乘风见状,身子于半空陡旋了三五回,心下念叨着:如此,怕是无处下脚,非得使个巧力,立于那网丝之上不可!不及细思,两足足尖下探,已然要试那网丝斤两。
侏儒首领此时早是藏身那肉墙之后,连发辫也未露出。两腕斜伸,已是抬声大喝,“这人墙,可是活物。实话实说,我等对那乘风归多少忌惮,如此,也算有个屏障。”
隋乘风脚下一滑,却仍勉强立于网丝之上,得闻此言,心下更是惶惶;两足稍一发力,竟感那网丝利如刃、尖似针,透过靴履,直破足袋。隋乘风哂笑,心知若强使乘风归,怕是步子尚未扎稳,脚底便要生生为那银丝一剖为二了。
另一角的女侏儒自肉墙边上打望两眼,不由得意一笑,嚷道:“下盘不稳,即便你不顾中了mí_yào的城民性命,强使乘风归,恐也不足火候,伤不得我们。”稍顿,啧啧两回,高声接道:“这丝名唤‘附骨’,乃是白铁所造,得之于西域荒山。千斤山石方可焠出一匕。破肉断筋,不在话下。”言罢,稍一低眉,端详自己掌心——其上老茧,足有半寸;不见掌纹,唯见大小不一的深浅老伤,毛刺处处,糙涩难言。
隋乘风一听,更见萎瘁,暗道:天亡我也,天亡我也!然其心下,尚且不甘。侧目细瞧四面,身子陡地一旋,待两足离了附骨丝,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