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之败,不败在她一个女子,反倒败在满门男子!她一向做勤谨恭顺的样子做惯了,此刻胸中满是悲愤,无声自语道:吕氏一族亡矣。可一旦想到那个“亡”字,她的悲愤如又烈酒冻成坚冰,塞在胸腔内肺腑中,心口只剩一把冰雪。
她缓过神,平静道:“为我……备一套素服。”那侍女踟蹰道:“婕妤……”吕灵蝉面上扬起往日轻而柔的笑,她早就惯了,越难受时越不能落泪,要弯起嘴角笑,道:“全族之中这回不知能活下几个人,到时我在宫中不能服丧,只能以素服代替了。”
九月四日,南楚龙襄将军方寿年伐越第一战启始。蓬莱岛上却仍是一派欢愉热闹。自九月初七到九月初九,三天中蓬莱岛上人人佩茱萸、食蓬饵,宴享取乐。
茱萸盛在茱萸囊里,香囊由锦缎制成,大小不过两指并起的长宽。香囊外以各色丝绳结成络子,供人系在衣袖内手肘后;蓬饵则是糕,糯米、豆碾成细粉,再用小舂舂上数回,直至粉细如尘,能从绢罗中筛出,调入油与水蒸熟成雪白的糕。糕中有枣栗核桃,蒸好后切成方块,面上还要撒一层金黄,吃起来香软柔腻,要点在糯米与豆的比例,糯米多则一蒸就走形,切不成方方正正的糕;豆多则不软腻缠牙。
九月初七一大早,含桃馆内惠娘就为乐濡系香囊,香囊底色是金,绣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白蛾,身躯用银线绣成,又用小毛刷刷得毛茸茸的,两只翅膀是钉上的薄银片,镂雕花纹,头顶的两根蛾须则是取米珠大小的珍珠缀成。惠娘为他系上丝带,乐濡便醒了,坐在床帐内,细软的乌发披在肩头,肌肤是刚睡醒的粉白,睡眼朦胧地认真问:“惠娘,你也系香囊了吗?”
惠娘笑道:“络子有些松了,方才做事前取下,还没再系上。”乐濡精神一振,扯她衣袖道:“惠娘,我给你系,好不好?”
那丝绦是碧色与浅紫的双层蝴蝶式样,乐濡不是女孩,自不必学打络子,但他每日受乳娘侍女照顾,时常见女孩子们刺绣、打丝络,久而久之对此类事务毫不陌生。他学着惠娘以往的样子,整了整络子,为她系在手肘上。系时心中尚想:紧了惠娘不舒服怎么办?松了往下掉又不方便?
她那茱萸囊上刺的是萱草,配色雅致,背面刺有一个细若蚊蝇的“惠”字,甚有法度的一笔隶书,蓬莱岛上女子都通晓文墨,这字也是她自己写了描图绣成。待系完香囊,乐濡和她手牵手走出门,足下踏一双小银靴,靴尖翘头,缀着绒球,从含桃馆到游廊上遇见的侍女都笑盈盈与他打招呼:“小公子晨安。”
乐濡忽闪眸子,上去扯住她们袖角仰头挨个问:“好姐姐们,你们系香囊了吗?”不多时,他身边就围拢了一群女子,莺声燕语,听他央求,莞尔轻笑,刮一刮他的脸颊,挽起袖子给他一个个捧着细看。
那香囊纹饰丝络形状各异,有一对小鱼的,有一只石榴的……各不相同,小鱼身上细细的鳞片都是贝母,石榴上刺绣出裂一道口的模样,那裂口里缀满粉色红色深浅不一的碧玺碎珠。乐濡看得出神,侍女们哄他,他就绞尽脑汁想出不同的话来夸香囊,双眸泛着水光亮闪闪。
辜薪池与林宣从云生结海楼走出,恰走到与这游廊相对的另一条游廊上,便见那身高没有半人高的小公子背对他们,五岁的孩子正在换牙,说话咬字更软,道:“我听说‘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唔,叩叩……叩叩就像姐姐们喜欢我,我也喜欢姐姐们的。”
林宣忍不住扑哧低笑,辜薪池看了一眼林宣,也不由得好笑,那教给小蛾“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的想必是林宣了。林宣道:“我亦是无心,昨日翻看小公子窗课,他问我为何要今日要系香囊。”不想这小公子平日背不出正经书头疼,记这些东西倒是一听就会。
辜薪池想起往事,又露出笑来,道:“也怪不得他,有其父必有其子。”乐逾当年也让先生头痛不已。林宣听他揶揄乐逾,微微笑着看他,既敬重又温柔,道:“‘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先生也佩香囊了吗?”
他们的茱萸囊互换过一次,犹如不言之中定情。正在这缱绻之时,忽听得煞风景的一声咳,游廊另一端乐逾凭空出现,衣袍颜色深沉,越发俊朗高大,腰间佩着颀颀,几步走来,大马金刀地隔开这两人,对林宣嗤道:“他佩没佩香囊,你会不知道?”
林宣明知他受生别离之苦,见不得别人好,含笑道:“岛主说得是。”辜薪池被乐逾戏谑看过,竟也一笑,回敬乐逾道:“你一向不喜欢香囊,这一回却专门吩咐人制,制成却不佩,又是放到哪里去了?”
想到那香囊去处,乐逾神色间显出些许柔和,道:“今日登高饮酒,跟我去。”一左一右拖走辜林两人。
蓬莱岛登高之处在岛南几处山丘上,丘下树木繁茂,低处夏秋两季浓荫可喜,泉水流成溪涧。秋高气爽,不似春冬两季常有雾气。一行人携酒壶酒具穿行过林木,在山丘上铺开布毯,设置坐具与凭几,仆役来往不绝,送点心小食,又端来成坛长寿酒。
长寿酒开启,香气四溢。长寿酒是菊花浸成,用金紫两种菊花,开时千瓣重叠,垂丝卷勾,灿烂无比。别处菊花酒取舒展盛开的菊花,蓬莱岛上却摘取含苞将放的菊花,花瓣攒紧成团,号为“菊珠”,因此岛上亦有“相呼提筐采菊珠,朝起露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