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1
倪珂本来整出了五花八门的全套服务准备送这小子归西——在绳索吊问这方面,小王爷的想象力一向是很丰富的。然而他从小戴和侍卫的打斗间看出了他的武功路数,问他是否出自少林,是否认识我。事实上正是小戴一声“我瞎了双目才认识的简森”,方才救了他一命。不过,提剑来闯玉王府到底不是正经人家该干的事儿。我的意思是,弄把鸡毛掸子招呼这小子一顿已算小惩大诫罪有应得,千刀万剐就过分了点。
“你我素昧平生,你却再三上门寻事,到底为何?”
“素昧平生?小王爷当真好记性!你难道忘记了十年前你的身边有个姓戴的丫鬟吗?”已然半死不活的小戴抬起眼皮,不再怒目而视于我,掉转头以凶神恶煞的目光钉着倪珂。
甭说小王爷记得,我也从未忘记——那女孩杏目桃腮,冰雪聪明,死得确凿冤枉——一句“打打杀杀什么的,最没气质了”便被报销了。
倪珂目光微沉,问道,“你是?”
“她是我的姐姐。你可知她每逢回家省亲,张口闭口逢人便说,‘小王爷是天仙一般的人物,能侍候在他左右,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你……”细眉下的眼眶红糟糟的,声音已经哽了。
“原来如此。当年少不更事,一时顽劣,铸成大错。”倪珂轻轻叹了口气,眼里的杀气随之少了大半,“事后我也懊悔得很,曾遣人上门赠予你家黄金万两,以示歉意。”
“放屁!”小戴猖狂地乱笑起来,笑得白牙森森形如豁嘴,毛发根根竖如旌旗,看着十分可怖,枉长了一幅好皮囊。“你派来的人哪里是来送钱的?!他,他把我们全家都杀尽了啊!!!”
这下不仅我深深震惊,小王爷也显然懵了。
“我从未下令杀你全家,信与不信皆由你。”拧着眉头寻思了好一晌,“此事我会着人彻查清楚。看在你姐姐侍奉我多年的情面上,今日之事便不与你多作计较。”小戴闻言踉踉跄跄站起身,凄凄切切地望我最后一眼便打算出门,倪珂忽又淡声说道,“不过你须得明白,你的姐姐尚值万金,而你在我眼里却一文不名。”
待小戴走得没了影儿,倪珂让下人取来一只装着玉王府独门秘方疗伤圣药的瓷瓶。目光瞟向门外,极为妩媚地一笑道:“顺水人情,你要不要?”
你说这人咋就那么迂回呢?
2
那小子的轻功精进不少,跑得如火上房,追了几里才被我逮着。
我毕恭毕敬将药瓶双手奉上,结果被一句“死也不收玉王府的东西”给堵了回来。
我们原是要好到不行的哥们,本该各蹬一双人字拖手拉手去轧马路。如今却只能长虫爬进酒瓶般在这么个荒芜之地相对瞪眼,有一茬没一茬地瞎唠,实在可叹可惜。而想到他十岁左右便全家丧尽流离失所,好不容易拜师于少林,这一路也不知受了多少欺负多少苦,又实在可悲可怜。小戴告诉我,那日见倪珂前来少林接我回府,才知道了我的身份。气我隐瞒甚久,本不欲再与我相见。待我走后没多久,他复仇心切,便和小克结伴离了少林。可中道路过一个人稠物穰的热闹市集,两人不知怎的就走散了。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死活你还愿意管吗?你还能管吗?”小戴微微翘了翘嘴唇,露出一个失魂落魄般的悲催笑容,似在怪我助纣为虐。
“这是你的家事,旁人无权过问。我仍视你如手足,分毫未减当年。”
“既然你这么说,那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如果你答应了,我们便还是同食同寝的兄弟;如果你不答应,我们便划地为界,自此各奔东西,再不相干。”
“你说。”
“你替我杀了小王爷。”
……
拜拜拜托!你不能非指着河里的月亮说你捞不上来我和你急!
小戴见我半晌无声面部抽筋,大约也知道自己先前所言所托非人,这个要求提得太不近人情,继而又说,“那么,你得应我,如若日后我再向他动手,你不可出手相拦。”
我想起我刚进少林那会,什么新奇把戏都拿来和戴克二人比试。他们比不过我,便只得乖乖叫我“老大”。在皇宫那会儿我曾听闻几个来自山野的小太监说,他们没进宫的时候常常十余个男孩子站成一排,比谁的家伙长得精神,比谁的尿撒得铮铮佼佼势如山洪,足以滋养一方沃土。憧憬着十余条水柱一同喷发的神气画面,这个游戏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可惜宫里都是宦官,没谁能够陪我过瘾。好容易来到了玉王府向倪珂提议后,还未等到心花怒放便被他一扇子刮得眼冒金星晕头转向——那举动让我疑心了多年小王爷是不是花木兰的姻亲下身不带把儿。
“好吧。”我想了想说,“我不欺你有伤在身,只用一手与你过招。十招之内,我若擒不下你,我不只答应你不出手相拦,还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三招未及,我便用少林的锁喉手擒住了他的咽喉。小戴原本是个书生级别的和尚,心眼宽阔武功平平,素来记吃不记打,尤易感动。然而满门被诛,怎么也算不得可以三言两语化解的小仇怨,我想即便把腮帮子讲得酸透了也无济于事。
“玉王府内武功与我不分上下者多如牛毛,胜我十倍百倍者也是屈指难以尽数,你这贸贸然前往无异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我放开小戴,依然不死心地对他苦口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