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月川长身而起,转头面向他,脸色平静无比。自从她方才进殿以来,除了跪在澄练面前时眼中含泪,其他时候都没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
笙箫默在心里默默思忖,这倒是与澄练很不一样,澄练为人坦率,喜笑怒骂都十分随心所欲。而这露月川不论是言辞尖刻斥责竹染时,还是为澄练辩解时,顶多只是声音高了几分,却并没有特别激动,倒有几分叫人看不透。
露月川转过身子,一双眸子宁宁定定,瞳仁黑得不见底,叫人想起日光下幽深的泉眼。竹染叫她明眸一盼,心里便不由自主微微一颤,偏在此时听见她道:“师兄,你不也曾辜负过一个女子?”
这是竹染心中最痛的伤疤,也是他最深的耻辱,如今却这样猝不及防地被人翻了出来。
他顿时如被挑衅的猛兽一般,恶狠狠地看向露月川,眸子中闪动着择人而噬的凶光,显然是动了真怒。
露月川直面他的怒火,却只如清风拂面一般,又重复道:“你也是辜负过女子的。”
她的声音冰冷而无感情:“你痛恨世尊辜负你母亲,又痛恨尊上辜负千骨师妹。所以你一厢情愿地认为姑娘倾心于尊上,再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为了尊上才要牺牲自己,就像你母亲还有师妹一样。你千方百计地要来阻止姑娘,其实是要以此来弥补自己的遗憾。
可不管你今日能否成功,你的遗憾是注定弥补不了的。因为你真正恨的,是你自己,是以前那个利欲熏心利用琉夏的自己,是现在这个后悔莫及却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竹染面目扭曲,突然大声叫道:“谁说我后悔了,我没有后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娘死得那么惨,我要为她报仇,可是……可是我人单力薄,我只能寄希望于神器……
是杀阡陌!要不是杀阡陌舍不得神器,琉夏也不会绝望自尽!”
看到面前女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竹染倏然住口,顿时大惊失色。
自己难道失心疯了吗,怎么会这样语无伦次?
他看着露月川。这个女人,眼前这个女人,她居然就在这里,把连他自己都不曾真正想明白的事情,就这么一把全掀了出来。
她怎么敢!
露月川将他的神情尽收入眼中:“不管你多恨世尊,可你……真像他。你们父子两个,对待女人的方式,如出一辙。
他为了他的坚持,你为了你的坚持,都牺牲了别人不是吗?”
她说着说着,笑了出来:“只不过,他求仁得仁,你却一败涂地,这是不是叫做一代不如一代呢。”
竹染心里堵得难受,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尤其,还是说他不如自己最恨的人。可是……
露月川看着他,终于露出讥诮:“可是,你这一败,不但不能为母报仇,反而要靠仇人的一星点怜悯,苟且偷生。
卧薪尝胆吗,说的好听!你在蛮荒那么多年,若不是碰上洪荒之力现世这等万年不见的事情,你此刻还在沙漠里啃耗子!”
竹染脸色已是铁青,他想笑一笑,表示自己毫不在乎这些话,可嘴角却怎么都动不了。
露月川抄手望天,根本不在意他:“你输掉了前程,输掉了爱人,更重要的是,输掉了堂堂正正做人的资格。到今天,你两手空空,一身血债,只能靠着心内一点执念活下去。你这么恨世尊,其中究竟有没有迁怒的成分,恨他让你变成今天这样?”
竹染瞪大眼睛,脸上血色尽褪。
笙箫默心中如山呼海啸一般震惊,他不必再想,只看竹染的样子,就知道露月川说中了。
是不是女子的心思真的更细呢?他知道了竹染和大师兄的关系后,只是觉得出乎意料,却从没有想那么多,更没有想的这么细。
露月川平日里默默无闻,泯然于众人,看人看事却如此老辣,倒是有几分像澄练。可是,澄练说话从不会这样尖酸刻薄,她……
好吧,笙箫默无奈地想,她只会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一本正经的内容,却每每都把人刺激得羞愤欲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澄练,却有一道银亮的光“唰”地从他眼前掠过。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先前澄练掌中的绛珠。
刚才澄练突然将手中的绛珠抛出来,珠子激射而出,速度极快。可等绛珠到了殿中央的时候,却停住悬在半空中,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澄练端坐着,两手垂在膝上,面色已经十分平静,再不复之前痛楚。她望着绛珠,若有所思。
笙箫默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绛珠已经完全褪色了,清光明澈得如水晶一般。珠子旋转时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华,现出无比的瑰丽。只是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在迷离的光影之间,有线条在不停扭曲颤动。
白子画只叫了一声“澄练……”,就再也说不下去。但其他人都知道,他想问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最终没有问出口。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白子画竟会胆怯至此。
竹染神色惊疑,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澄练没有回答,还是直直地看着绛珠。露月川轻轻走回她身边,叫了一声:“姑娘?”
澄练缓缓叹了口气,道:“我尽力了。”
众人心中都是一沉,这话听起来不祥已极。
白子画心中一片虚无,怕了那么久的事情终究还是来到了眼前,可他却发现,自己再没有了那一日天崩地裂似的痛苦和绝望。师兄弟们在旁边担心地看着他,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