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早晨清冷凛冽,呵气成雾。戚朵走出楼道,一群寒雀在已经光秃的树枝上蹦蹦跳跳,然后呼啦成群飞走。
她拢一拢黑色大衣,去年买的打折款,样式不错,只是大一号,空荡荡得钻风。
顶着寒冷往车站走,这天的公交车格外挤。戚朵身处在氤氲的人气里,疲乏的,闹哄哄的,还有包子馅味儿。车越走越空,到殡仪馆时几乎就没人了,那种气味也就散尽。白色大理石上“长乐殡仪馆”五个素黑的大字扑面而来。
寒意直侵两臂,戚朵竟有些留恋刚才人群拥挤的感觉,她抱紧自己快步走入大门。
松林愈冷愈青翠,但今天可不是散步的天气。她匆匆走过,却瞥见树影里人影一闪。
白良栋?
戚朵打了个寒噤,她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自己现在正在一个遗落梦境里。
她沉沉迈开腿走进松林,脚下松软的是凋谢的陈年松针,鼻尖有松香……和淡淡的发甜的血腥味。
松林深处,白良栋坐在厚厚的松针上,头脸极干净,只是半凝固的血染脏了他平日过分整洁的衣裳。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躺着,眼睫微闭,睫毛极浓,极长,覆着几颗细小的泪痣。
宛然如生。
戚朵走过去,推开白良栋。白良栋被她推得栽倒在地上。
她抱起李小蔓,人已经微僵。戚朵还是摸了摸她的脉搏,那里早平静地像黑暗无光的极深的海底。
戚朵颤抖的手又来到她的眼睫,“毛眼眼”,那三个字再次来到她心底,轻轻撑开眼皮,瞳孔已经发白。
这样的天气,她死去有六个小时。
脖颈和四肢都完好,李小蔓穿着一件她从没见过的新衣,娇艳的桃红色,羊毛质地,厚而柔软。血就从那衣服的胸口渗出,将一片地面都染红。
戚朵轻轻解开她胸前的扣子,里面的白色新衬衣更被血浸透。她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再解开衬衣的白色小扣子。
“啊。”戚朵轻叫了一声。
衬衣下面,李小蔓冰冷的胸腔打开着,心脏已不在。
一朵小小的,干干的雪花飘了进去,融化在那一片红色里。
戚朵慢慢将那些扣子都扣上。李小蔓的头发被刚才的挪动弄得乱了,戚朵从包里取出木梳,缓缓替她梳整齐。
脸颊上冰凉,戚朵抬起头,大风过境的晴天,没有一丝云,竟然飘起干干的白色的小雪花。
很远很远的,仿佛有谁在尖叫,戚朵迟钝地看过去,一个五彩缤纷的物体,好像是王莉丽,泼风一样连滚带爬地逃出松林去。
雪落着。戚朵跪在李小蔓身边,白良栋坐在不远处,仿佛三座雕塑。
——
刑警把李小蔓从戚朵怀里抬走时,用了很大的力气,同时大声说着什么。另一个刑警用枪指着她,嘴里也大声地说着什么。
其实戚朵顺从地没有一丝反抗。
尸体被抬走。持枪的刑警继续用枪指着她,嘴里大声地命令,见她不动,索性上前一把拉起她,继而微一愣怔。
这个女孩轻的像一片羽毛,险些被他拽得离地。
戚朵抬起眼,静静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极为清洁,浮着一层泪光。
“那个,”刑警有些不自在地松开手,叫正在拉警戒线的一个女警:“这女孩好像吓着了,你过来扶着她。”
雪停了。地面干干的。好像从来没下过雪。
乱哄哄的警局里,馆长太太紧紧扣着白良栋的手不放。
“都怪我早晨下鸡汤面线,下早了。面好了,我怕面坨,又催着他吃。他一直都听我的话,我的话他句句都听。他吃了,所以出门比往常早了半小时。就半小时,他够杀个人吗?”
一个男刑警不耐烦地说:“只是嫌疑!嫌疑!带走带走,到里面单独问话!”
女警把馆长太太往旁边拉,她忽然发疯般地抱住白良栋的脖子:“我儿子没杀人!他有轻微智障!他不会杀人!杀人也没罪!”
智障?男刑警和女警迅速对视一眼。
白良栋只是直挺挺坐在那。
这时白馆长心慌气短地捧着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警官走过来,满脸愁云密布还要挤着笑,打着哈哈,那笑跟哭差不多。警官问了情况,不着痕迹地掩去难色,昂起下巴对男刑警吩咐:“小赵,那个,我弟兄的孩子,缓着点问,别吓唬啊。”
馆长太太见还是要把白良栋带到她见不着的地方,忽然指着坐在一旁的戚朵喊道:“我儿子就算杀人,也不会挖心!这个女孩学过法医,她会!”
中年警官严肃地看了戚朵一眼:“她要单独讯问,问清楚!”又对脸皱成一团的白馆长道:“没事!没事!先问问,问问啊!”使眼色给男刑警。他们连忙把白良栋和戚朵带离。
戚朵安静地走在前面,白良栋则一边走,一边被他妈扯住大衣不停地拿纸巾擦,擦得满地都是血纸团,直到扯不住。白太太捂住脸呜呜地哭了。
审讯室里。
“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一个中年男刑警一坐下就点燃烟,眯着眼睛问戚朵。事实上他不用点烟,本人就是个移动的烟味散发器。旁边执笔记录的小女警被熏得皱了皱鼻子。
“同事。”戚朵淡漠地半睁着眼。
“人是你杀的?”
“不是。”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活人还是尸体?”戚朵问。
“谁让你问我了?!”刑警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