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
萧翎连叫谢子寻几声,发现他并未醒转,神色反而越来越惊怒焦急,只好将自己的护身玉佩按在他额上,一缕清幽的灵气柔柔渗入,谢子寻的呼吸顿时平稳了许多。
萧翎略有得色,又接着叫了几声,谢子寻忽然喃喃唤道:“萧允……萧允……”
仿佛蔷薇的细刺扎入指尖,萧翎心里生起一种奇异的又痒又痛的感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又不由自主地想继续窥探下去。
而谢子寻梦中血腥的惨像一扫而空,变作青冥宗书院后小湖边的春日盛景。他看到萧允身着青冥入门弟子的灰衣,带着木制的学士冠,捧着书坐在柳树下。
他不敢惊动,远远地看着那人带着安静的微笑,如同阳光下盛开的白山茶。
这时萧允忽然抬起头来呼唤他,向他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猝然睁眼!
眼前竟还是萧允!
他没穿灰衣,穿了一身青衣,神情却还是一样的,他的手按着谢子寻额头,语气变得有些担忧:“怎么还在烧?”
病中的人往往善感,何况谢子寻饱经摧残,他眼眶顿时一红,险险没有落泪。
那只手温柔地抚着他脸颊,他神思昏昏,侧头在那指节上将触未触地轻轻一吻,又睡了过去,紧蹙的眉梢却终于打开了。
他睡得愉快,鬼使神差给自己加了个幻术伪装成叔父的萧翎却很不愉快。
第五章 巧言
萧翎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叔叔,从他记事开始,从未听叔叔提起过与谢子寻相关的一言半语,而萧家对待清阳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不像是与什么人有瓜葛的样子。
是叔叔掩藏得太好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如找机会问问父亲……
萧翎神色阴晴不定,一双乌黑的眼睛几乎要把谢子寻盯出两个窟窿,而昏睡的人并未意识到少年的焦躁,他安稳地躺着,带着微乎其微的笑意,连呼吸都轻浅。
没有人来提醒萧翎,此刻他心里有多么专注地念着“谢子寻”这个名字,这一瞬间他迫切地想了解他的过去,不是道听途说的流言,不是名士榜上一抹剪影,也不是青云上翩然而去的苍白衣袖,是他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他的低眉与抬首。
有的人生来是刻薄而高高在上的,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情,不能明白他们平凡而安逸的快乐,萧翎有时甚至会忘记身畔的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有神有灵。
或许因为他站得太高,太多人向他低头,不低头的人便送他一张假面,于是天下的人除了血亲都化作两张面孔,一张无神,一张虚假。
直到他贸然将谢子寻拉扯进来,这个人一次一次改变他的认知,他终于明白,原来冷淡不是欲拒还迎,气节不是待价而沽,审时度势也不是摇尾乞怜。
这么算来,谢子寻可说是他的良师,但他是绝不愿意承认的,甚至这些潜移默化的改变他都掩住双眼不去看,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年轻人的倔强,也许是某种畏惧——谁敢直视凤凰的羽翼呢,即使它落入囹圄。
此时能够清晰传达到萧翎心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他喜欢我叔叔……原来他也会动心,哈,我还真以为他是世外高人呢!”
他温柔地抚摸谢子寻的脸颊,像他刚才装作萧允时一样,一遍又一遍。
细雨仍绵绵不绝,窗外芭蕉喁喁相语,清风拂来水雾,满室顿生凉气。
“你既然能喜欢我叔叔,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少年甜蜜而狡黠的声音渐渐消散,而谢子寻一无所知。
他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梦,也没有光,是多年来已熟谙的虚空和孤独。
过一段时间他就短暂地醒过来一次,然后又飞快地睡过去,他不知道这醒与睡的间隔是多长,只记得眼前的光有时是白的,有时是温暖的橙黄,总之始终亮着,而入目的书案前一直坐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他,只觉得那样的身形和姿态很像萧允,但他知道他不是。
“他是谁……”他想。
很久没有人守候他了,这个人会是谁?
后来他回忆起这场重病,只记得一串错杂光影,所有的东西都扭曲颠倒,只有一个幽暗单薄的身影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
那是一个美好的假象,偏偏他忘不了。
不过在他醒来和萧翎四目相对时,他们中还没有谁预测到未来的走向。
谢子寻仍然警惕,萧翎却换了一副面孔。
他端着一碗药,手里拿着一只勺子,脸上还带着笑。这个笑容比谢子寻之前见到的要真诚得多,热情乖巧,毫无侵略性。
“你终于醒了!”他高兴地说。
谢子寻舌尖抵着齿关,尝到一阵苦涩,再看他的架势,就知道他刚给自己喂了药。他视线微侧,将周围的摆设收入目中,便猜测这是在萧翎卧房中,他也许正睡在他的床上。
这个答案没有让谢子寻开怀,比起这个地方,他更希望自己在某个下仆房里或者乱葬岗上,那说明萧翎已经厌烦了,不打算再继续缠着他。
可惜萧翎的表现恰恰相反,即使谢子寻没有理他,他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减退,手里勺子熟练地搅了搅药汁,舀起一勺递到谢子寻唇边:“快吃药。”
谢子寻侧头避开,仍然不说话。
萧翎眨眨眼,捏着勺子的手指泛白,嘴里却笑道:“虽然药有点苦,但是不能不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