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人当先,冲到韩家的门口。这是一扇柳条编造的柴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狗狂叫着,上屋有响动,有人起来了。郭全海急眼了,忙用枪柄和枪尖在柳条门上拨开个窟窿。三个人钻进去,到了院子里,郭全海对两个公安员说道:“你们留外头,我进去。要是他开枪,只牺牲我一个。”说罢,他纵身蹦到上屋的门外,一脚踢开门。屋里漆黑,才从星光照亮的有雪的院子里,进到灶屋,眼睛啥也看不见。里屋嘎嘎地响着,准有人起来。郭全海抢到里屋的门口,再一脚把门踢开,端着的枪尖指着南炕,在窗户玻璃透进的微光里,炕上好像有好几个人,坐起来了。郭全海摆弄下枪栓,猛喝道:“不许动,谁也不许动。”
郭全海左胳膊夹着枪,右手往衣兜里掏出火柴和明子,正要擦火柴,点明子,但一转念,觉得不妥。郭全海的胆子大,往年又打过胡子,临阵不慌张,还能想事。他寻思要是手里点着明子,那不正好做了韩老五的射击的靶子,暗处打明处,是最方便的了。可是不点火不行。屋里黑漆寥光的,怎么找人呢?他用枪尖逼着炕上一个黑影子,豁劲喝道:“快点灯!”
炕上一个娘们声音说:“没有火柴。”
郭全海把自己的火柴扔给她。那妇女划着火柴,爬到炕头,点起灯匣子上的豆油灯。屋子照亮了。南炕坐着俩妇女,一老一少,还有一个小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姑娘。他们脊梁靠着窗台边,并排坐着,腿脚伸在被子里。他们不慌张,不吃惊,也没有人哭,好像早就料到这事会发生似的。那小姑娘瞪眼瞅着郭全海。南炕没有韩老五。炕北堆放着苞米。郭全海奔到躺箱跟前,揭开盖子,被子、衣裳和棉花,塞得满满的,藏不住人。角角落落,箱箱柜柜里都找遍了,他冲窗外叫唤道:“韩老五跑了!”
三个公安员一齐跑进来,同声问道:“跑了吗?”
正慌乱间,天棚上嘎嘎地响动,郭全海抬眼一望,天棚上戳个大窟窿,吊下个光脚丫子。他用大枪对准这窟窿,扳动枪栓,喝叫道:“快滚下来。”
这时候,白玉山和这屯子里的农会主任,带领二三十个民兵,绕屋前屋后包围起来了。听到屋里人说:“找着了。”白玉山先跑进来,他瞅着从天棚上慢慢下到躺箱上的男子,大头粗脖,两个鬓角都秃了,跟韩老六一样。他穿一套沾满烟尘的白衫裤,冻得直哆嗦。这人就是韩老五。他听见狗咬,才从睡梦里惊醒。他混进农会,当上文书,屯子里的朋友又不少,只当不会有事了,两棵匣子,都插起来,门前准备抵抗的壕沟,灌满了雪,也没有打扫,寻思混过长长的冬季,赶到树叶发芽的时候再说吧。但树叶子还没有发芽,衣裳鞋袜,还没有来得及穿上,他就落网了。郭全海用枪指着他,白玉山从腰上解下根捕绳,笑吟吟地说:“对不起,得委屈你一下。”
韩老五一面穿裤袄,一面也笑着说道:“没啥,绑吧。”
他伸出胳膊,让白玉山套上绳子,坐在炕上的他的七岁的姑娘爬起身来,跑去拖住白玉山的手,用牙乱咬,使手乱撕。白玉山一推,把她推翻在炕上,她也不哭,再要上来,叫她妈妈喝住了。白玉山手背叫她咬一口,破了一块皮,他用嘴巴舐着伤口说道:“这么小,也成强盗了。”
郭全海跟本屯的张主任招呼,给他赔礼:“对不起,怕他蹽了,没有先上农会来。”
张主任忙说:“没啥。”说着,脸上有点点抱愧,他们屯子里藏下这么条坏根,还混进农会,当上文书,太不体面。他一面陪着他们往外走,一面说道:“早觉他可疑,来历也不明,忙着别的事,没有来得及查根,这回你们干得好,给我们也除了大害。到农会暖和暖和,我去吩咐套爬犁。”
郭全海怕生意外,连忙说道:“不用,不用。”
张主任执意要去套爬犁,带领屯里民兵都走了。郭全海寻思“满洲国”这么一个大密探,藏在这儿一年多,没有发觉,一定有爪牙。大股胡子消灭了,零星散匪,就能都尽了?他想了一下,就催白玉山带领两个公安员押着韩老五先走,他跟一个公安员在后头走着,不时回头,瞅瞅身后。爬犁滑木在干雪上滑走的声响,夹着马蹄声,从他们身后,从老远的地方,越响越近了。郭全海冲后头端起枪来,响亮地喝道:“谁?站住!”
爬犁上回答:“靠山屯农会来的。”
郭全海说:“不管是谁,站住,过来一个人。”
爬犁停在离开他们二十来步的地方,一个披老羊皮袄的中年人跑过来说道:“咱们主任说:你们辛苦了,叫我套爬犁送你们上县。”星光底下,郭全海上下仔细打量他一番,又见爬犁上没有别的人,这才放心叫白玉山转来。都上了爬犁。三个大马拉着七个人,在滑润的冻雪上,轻巧地往榆树飞奔。赶爬犁的说:“这家伙来历不清,没根没叶的。他说家在佳木斯,姓李名柏山。有一回,他小嘎跟人家打仗,明誓说:”我姓韩的要是说了半句谎话,天打五雷轰。‘我家小小子问他,你姓韩吗?那小子慌忙改口,’我妈姓韩。‘那时候,大伙忙着斗地主,没人理会这桩事。这回可好,咱屯里人也高兴,卧底胡子逮住了